《补天裂》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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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这黄脸婆倒比我有心计,说得是呀!”老莫也含糊了,倒吸了一口冷气,“千万不要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我羊肉还没吃到,先惹上一身臊,赔上老婆和两个女儿……” 
“这话说得好难听!英国人还没到,你倒先准备把我们赔出去?”老婆气得两眼冒火,一巴掌打落了他叼在嘴上的烟卷,“我的‘扭计祖宗’,你快想想办法吧!” 
“是啊,是啊,”老莫答应着,皱紧了眉头,“我得想想办法……” 
觐廷书室门前,人声鼎沸,屏山、厦村的抗英武装壮步橐橐朝这里开来。乡亲们扶老携幼、挈男抱女,惶惶不安地跟着来到书室前,送亲人出征,一双双眼睛含着热泪,人群中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本族各位父老叔伯兄弟姐妹!”邓植亭手持一支左轮手枪,站在门前的花岗石阶上,高声说,“大家都听见了东边的枪声,那是我们的亲人在和鬼佬血战!现在他们胜负不明,生死未卜,我们不能坐视不顾,男丁都跟我去打鬼子!留下的老人、妇女,看好我们的家,带好我们的仔、女……”说着,他自己的喉咙也不禁一阵哽咽,抬起手臂抹了一把眼泪,沙哑着声音说,“男丁就应该保卫父母妻子,保卫家园!走了,走了!等我们打败了鬼子,回来和大家一起吃盆菜、祭太公!” 
队伍就要出发了。 
阿惠流着泪,送易君恕走出觐廷书室。易君恕的长衫上束了一条丝带,肩上挎一支驳壳枪,一介书生倒也平添了些许英武之气。 
“易先生,你可千万保重啊!要是有个好歹,小姐她……”泪水噎住了喉咙,阿惠说不下去了。 
易君恕默默无语,他能说什么呢?对于家破人亡的阿惠,任何安慰都已经无济于事;对于远隔在维多利亚港对岸的情闹,他也无法作出任何许诺。他是个男子汉,现在应该挺身而出了,和年逾半百的邓菁士一样,和阿惠那未成年的兄弟一样,再无别的选择,至于能不能回来,谁也不能预料! 
“阿惠,你也保重……”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屏山河边一阵吵嚷声,两名后生手持红缨枪,推揉着一个满身泥污的人往这边走来。觐廷书室门前的人群轰地骚动起来。 
“喂,出了什么事?”邓植亭大声问。 
“我们抓住了一个奸细!”那后生一手持红缨枪,一手抖着一面泥污的白旗,说,“这家伙三更半夜偷偷地爬过我们的岗哨,携带着这面白旗,要往屯门那边跑!” 
“我冤枉!我不是奸细!”满身泥污的老莫跌跌撞撞地喊道,“植亭贤弟,你是知道的,我为保卫家乡捐献了五百港币!” 
“噢,原来是莫先生?”邓植亭听出了他的声音,问道,“半夜三更的,你往屯门跑,要去做什么?” 
“我……”老莫期期艾艾,“我是个生意人,当然是去做生意了,去屯门搭船……” 
押解他的后生把抓在手里的白旗扔在地下:“这白旗怎么讲?” 
老莫猛地一抖,说:“我……我是怕碰到英军,好有个防备……” 
“英国佬正在攻打我们的家乡,杀我们的人!”邓植亭喝道,“你往那边跑,天知道做的是什么‘生意’!” 
“这个人,我好像在香港见过……”阿惠对易君恕轻声说。 
“噢?”易君恕引起了警觉,“你仔细看一看……” 
阿惠走上前去,借着书室门前灯笼的光亮,辨认着那张沾满了污泥的脸,不禁吃了一惊,叫道:“哎呀,他是迟孟恒的管家!专给东家出坏主意,绰号叫‘扭计祖宗’!” 
“啊?”老莫一愣,慌慌张张地说,“我……我不认识你,不要血……血口喷人啊!” 
“少噜嗦!”邓植亭大喝一声,“搜!” 
老莫听到这个“搜”字,顿时慌作一团,两手死死地捂住胸口:“别……别误会,我没做违法的生意,身上也……没带什么……” 
这种最愚蠢的欲盖弥彰竟然发生在号称“扭计祖宗”的老莫身上,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本能地掩饰恰恰表明了他胸口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那两名后生不由分说,一个反剪住老莫的手,一个扯开他的长衫大襟,随即摸到藏在夹层里的一样东西,“嚎”地撕开,一个信封掉了下来。 
老莫疯了似地挣扎着要扑过去,但他的两手被死死地抓住,那信封已经被飞快地捡了起来。 
“亭哥,你看,”那后生把信封递给邓植亭,“不知他要给什么人送信噢?” 
“‘大英皇家军队长官启’……”邓植亭读出信封上的字样,怒火中烧,厉声喝道,“姓莫的,这就是你做的‘生意’!” 
老莫面如土色,浑身瑟瑟发抖,两腿一软,顿时软瘫在地! 
乡民们激愤地议论纷纷: 
“真是想不到,平时人模人样的‘莫先生’,倒是个汉奸!” 
“唉,早该想到啊!他多年在香港做事,轻易不回家,英国佬要占新安,他倒突然回来了,不是搞鬼才怪哩!”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带头捐钱,倒像个好人哩,谁知道……” 
“诸位静一静,听听他的信里都写些什么!”邓老夫子对大家说。 
邓植亭展开信纸,读道:“‘大英皇家军队长官阁下:敝人系香港奉公守法之良民,供职于迟氏万利商行。兹因拓界之事,乡下莠民作乱,于政府之接管颇多阻碍。敝人忠于大英皇室,愿为国事分忧,特返乡搜集莠民抗英活动之情报,曾先后呈报首恶分子名单以及多次聚会之商谈内容,另有中国悬赏捉拿之逃犯易君恕,系书写揭帖《抗英保土歌》之人,亦由敝人侦得线索,报告于港府,警察司梅轩利阁下以及万利商行总经理迟孟桓先生均可作证。今闻枪炮之声,知大军将至,敝人喜不自胜。又恐军士不识敝人,产生误会,特禀报详情如上,请求保护敝人及家小生命财产之安全。’” 
这封信宣读完毕,极度的震惊倒使人们愣住了。尽管抗英首领早就提出严防奸细,却不料世交乡邻之中会真地出现这样出卖同胞的内奸,而老莫自己开的“功劳簿”更令人吃惊,他一个人竟然做出了这么多的罪恶! 
“莫先生,”易君恕上前一步,冷峻的眼睛注视着老莫,“我以前只知道迟孟桓是英夷走狗,今天又认识了你这条走狗的走狗!” 
软瘫在地的老莫惶恐地翻翻眼,望着这个陌生的人,二十七八岁,北方口音,面目很清秀…… 
“啊,你……你……” 
“我就是你‘侦得线索,报告于港府’的那个易君恕,”易君恕说,抬手指着自己的前额,“这颗头颅如果被你割下来,无论拿到广州,还是香港,都可以卖个好价钱,可惜,这笔买卖你恐怕做不成了!” 
“啊……”老莫一声呻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枪毙他!” 
“拿刀宰了他!” 
“把他剁成肉泥!” 
人群发出愤怒的吼声,把老莫包围起来,石头、砖块像雨点似地向他砸过来,壮丁们举着步枪、火铳、大刀、长矛朝前涌去,争着要亲手结果这卖国贼的性命! 
“这样的恶人不杀,天地不容!”邓植亭举起了手中的左轮手枪,瞄准老莫的头颅,在将要扣响扳机的一刹那,却又垂下了手,“不,省下这颗子弹去打鬼子,我给你一个更合适的死法!姓莫的,还记得吗?我们十万乡民约法三章:‘做内奸,通外鬼,猪笼浸水。’当初的那份草稿还是请你写的,现在正好用在你身上!” 
“饶命!饶命啊……”老莫突然疯狂地嚷叫起来,“各位父老乡亲,可不要把事情做绝啊!英国人马上就要来了,你们网开一面,饶我性命,我保你们平安无事……” 
“拉出去,”邓植亭怒喝道,“猪笼浸水!” 
愤怒的人群一起拥了上来,用粗壮的麻绳将老莫捆住手脚,塞进猪笼,赘上重石,向河边拖去,老莫在猪笼之中,杀猪般地嚎叫!人们叫喊着,咒骂着,奔跑着,把他拖到了屏山河边…… 
“饶命啊!”猪定里,老莫发了疯地在嚎叫,“我求你们了,下辈子再也不敢做汉奸了!……” 
“你这辈子罪有应得,没有下辈子了!”邓植亭怒喝道,“扔!” 
人们发一声喊,那嚎叫着的猪笼便被抛上了半空,“哗!”跌入屏山河中,随即被激流冲卷着滚向入海口,喂鱼虾去了…… 
惩治汉奸,大快人心,把乡民们抗英的怒火烧得更旺,邓植亭把手一挥:“集合队伍,出发!” 
林村谷激烈的枪战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抗英乡民居高临下,拼尽全力封锁山谷,密集的枪弹呈三十度角倾泄下来,组成一片飞鸟难逃的火网,山麓的丛林被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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