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们--贾宝玉自白书》-贾宝玉自白书-第58章


还有凤姐,甚至还有宝钗姐姐,她们一定会征求宝钗的个人意愿,我想,宝钗姐姐是如雪聪明的,她会低下头去这么跟姨妈说,妈妈呀,我听你的话,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于是,她们就这样那样的,嘀嘀咕咕的,商商量量的,便把我贾宝玉的个人大事给定下来了,此前,我这个当事人却是被蒙在了鼓里,完全成了个局外人,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知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呢?等她们一切都筹备妥当了的时候,才给我透了底儿,她们并不是要跟我商谈的,而是把她们的决定通知了我。
宝兄弟呀,你瞧咱们这个家,近来出了多少不吉祥的事情啊,黛玉走了,贤德妃去了,你也一直病歪歪的,老祖宗、姑妈、姑父、还有姨妈,我们商量了又商量,决定让你和宝钗尽早成婚,为的是冲冲喜,或许这样你的病很快就会好了,我们贾家的运气也随之会好起来了。说到底,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贾家好。
如上这番话,是大病已愈重新开始掌管荣府事务的凤姐笑着跟我说的,一旁的老祖母、我母亲,也都微笑着,点着头,看着我,想必她们是看我的表情,看我有什么反应。
我傻傻的,淡淡的一笑,既没点头说是,也没有摇头说不。当时,我这个呆子,这个不肖子孙,还能再多说些什么呢?她们已经把事情定了下来,那是由不得我的。我心里当然明白,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何况她们都是大腿,那么多的大腿,而只有我一个人是胳膊,一个人的胳膊哪能拧得过那么多的大腿呢?再者,黛玉死了,我的心也就死去了,她把我的一切都带走了,我活不活下去都无所谓了,成不成婚都一样,跟谁婚配都没什么两样。反正此时和此后的贾宝玉,已经不存在了,即使活下去,也是另外一个贾宝玉了。
于是,事情就这么成了,我说的是我和宝钗的婚事。
黛玉那原本润如葱的,如今已是枯如柴的小手,放在我的手心里,哭泣着说,哥哥,我真的不能再陪你了,我得走了,我在想,我想过很多遍了,我走了以后,你会怎么样呢,你该怎么办呢?我想好了,有宝钗姐姐呢,是啊,你可以的,也应该的,和她在一起,会很好的,她能陪你,能帮你走更长远的路,她比我强,比我周到,和她在一起,是你的福分,我也会放心的。不,不要说那样会对不住我,哥哥,我不能陪你了,是我对不住你啊,哦,那就这样说吧,没有谁对不住谁,还是那句话,你好,我就好,即便是我去了另外一个地界,我也还会这样想的……
妹妹,黛玉,别这么说了,我受不了……
在和宝钗成婚的前夕,我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如上这番情景,耳畔一遍遍回响着黛玉那如泣如诉的话语,这是梦,还是她曾经跟我真的面对面说过的话呢?一时我也弄不清楚,我的脑子乱了,不好用了。
后来,我所以跟宝钗姐姐结婚,似乎也是听从了黛玉妹妹的遗言。我这是在为自己的行为而辩护么?说不清楚。
现在,我想说那个狗尾续貂的高鹗几句了。我要说,此人太可笑,太令人讨厌了!这个曹雪芹先生的《红楼梦》的接续者太低劣了,别处我且不去多贬他了(尽管他的续书里应贬之处多如牛毛,高氏跟我所尊敬的曹先生相比,简直有云泥之别呢),让我最难以忍受的是,在我和宝钗的婚姻一事上,他居然给我们来个恶心死人的调包计,搞了个什么瞒消息凤姐设奇谋:先跟我贾宝玉说,新娘是黛玉,等我掀开盖头一看才发现新娘是宝钗。天哪,这都是哪跟哪的事儿啊?!真他姥姥的是馊主意,损招啊,荒谬,拙劣,不可饶恕的一大败笔!这个高氏,鹗,就是个鸟啊!设若我贾宝玉能在梦里遇见这个鸟人,我非大骂他一通,赏给他几个拳头不可!我能不生气么?甚至已是出言不逊了。我觉得,他高鹗这个鸟人实在是侮辱了我们贾家,太低估了我们贾家人的智力和才能了吧?不管怎么说,我们贾家毕竟是诗礼簪缨之族,焉能弄出调包计那么下作,那么无聊,甚至近乎无耻的勾当来?再者,他也侮辱了我一向所敬重的宝钗姐姐,她那样一个大家闺秀,那么尊贵,那么自重,那么高洁,哪会默认并去配合那种鬼鬼祟祟的,冒名顶替的事情?还有我贾宝玉,即使是死到临头了,也不会接受什么调包计呀!话再说回来,高鹗这个鸟人侮辱我们大家的同时,其实他也是自取其辱了,分明是他本人无能,太低劣,没什么高招儿了,才捣腾出那么一个可笑的馊主意来的。
罢了,罢了,让鸟人高鹗的那个拙劣荒唐到家的调包计见鬼去吧。我想,连鬼都不会信他这种胡扯八道的。
就是这样的:我和宝钗成亲了,有了一场我不晓得究竟是隆重,还是清冷的结婚仪式,甚至那天是阴,还是晴我都不知道,只觉得来了很多人,乱嚷嚷的,闹哄哄的,像是众人齐来赶庙会一样,让人心生烦躁,我恨不得从人缝里挤钻出去,逃之夭夭。可我并没有那么做,晾人场子的事情我贾宝干不了。
反正是就这一回,就这么回事儿,我得配合着大家,把眼前这一关混过去了。总体上看,我配合得还算可以,只是有一阵子我晕晕乎乎的,像是被灌了迷魂汤,如在梦境里,仿佛跟我成亲的是黛玉,而不是宝钗,其实这也没什么,那我就权作是跟黛玉在成亲吧。
若说此前很长一段时间我样子很傻,像一块会动的木头,那么在这场婚礼上,就可说我样子很乖了,成了一个动来动去的木偶,她们在后面牵着线,叫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任她们摆布去吧,随她们的便吧,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
就像我不喜欢看,不喜欢参与,也不想书写葬礼上的场景一样,婚礼这种场面,我贾宝玉同样不喜欢看,也不愿意参与,更不想过多地记述它。在我看来,无论是葬礼,还是婚礼,都是些仪式,都是做给人看的景儿,都是些俗不可耐的事情,没多大意思,我这人心太软,或者说我喜欢静,过于悲伤的场面我受不了,太过热闹的场合我也没有什么兴致。
所有的热闹都过去了,眼前只剩下了一对摇曳的红烛,只有已是新娘的宝钗,和成了新郎的我。她满脸通红地望着我,嘴唇嚅动了几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有些手足无措,呆呆地看着她,依然那副傻乎乎的模样,可我却恍然意识到了,她,我的宝钗姐姐已不再是个鲜花少女了,从名分上说她成了个女人,是我的女人了,这让我心霍霍作疼。我曾经跟人说过,未出嫁的女孩儿就是颗无价的珍珠,等她有朝一日嫁了人,虽说还是颗珠子,却没有多少光彩宝色了,就成死珠子了。哦,是我贾宝玉让眼前珍珠样的少女,变成将无光彩的女人的,而让一个花骨朵样的少女,变成一个成熟得要结果实的女人,这可是一种罪过啊!贾宝玉我是有罪的,我的罪就是我这个人的存在,就是我还活着,并且跟她成了亲,于是,我也就不再是个少男,而成了一个我所讨厌的那种臭男人了。我的罪要由谁来宽恕,我的苦又有谁能知晓?
烛影婆娑,新娘和新郎就那样四目相对着,可我并未感觉到那种人们所说的含情脉脉,而是觉得很尴尬,毕竟我和她之间从未有过这样的情景,此时此刻,我不知怎样才能把这种尴尬撵走。还是宝钗先打破了它的,她声音有些颤抖地呼唤了我的名字,她叫的是宝玉,而不像先前那样叫我宝兄弟,我嗯了一声,接着她又叫一声宝玉,然后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没,我支吾道,没想什么。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在想些什么呢,我也同样不知道。
她微笑着问道,宝玉,想到过我们会有今日么?
我木然地摇了摇头,随即又警觉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接着反问道,你呢?
想到过,她含着笑说,我一直想着,我们会有这一天的。为什么?我追问道。
命啊!她感叹道,你是我的命,我也是你的命,一切都是命,我们俩就命该在一起的。
哦,我应了一句,是么?倏然间,想起了我曾跟黛玉说过的话:妹妹啊,你就是我的命!如今,我的那个命已走了,原来还有另外一个命一直在等着我。她们,究竟哪个才是我的命呢?我自己的命,又该是怎样的?她说,宝钗说,一切都是命,我,认命么,认命么?天哪,命!我真的搞不懂你们啊。
我又一副呆傻的样子了。
宝玉,你是不是……她迟疑了一下说,又想起颦儿了?
我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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