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儒学批判》第109章


出是在生命中的哪一部分,亦即是未点明是‘心’。孔子所说的‘心’,仍是一般意义的‘心’。
中庸首句说:‘天命之谓性’。这可说是一个形而上的命题。但是,此形而上的命题有一特点,即是当下落实在人的身上,而成为人的本质(性)。性是在人的生命内生根的。因此,中庸并不重视天的问题,而仅重视‘性’的问题。到孟子才明确指出道德之根源乃是人的心,‘仁义礼智根于心’。
孟子这句话,是中国文化在长期探索中的结论。这不是逻辑推理推出的结论,而是‘内在经验’的陈述。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使夹杂、混沌的生命,顿然发生一种照明的作用,而使每个人都有一个方向,有一个主宰,成为人生的基本立足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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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程明道、陆象山、王阳明等都是从这一路发展下来的。“

传统儒学对“心”的强调,旨在为社会人生提供一种和谐美妙的人生境界。这一传统直接为现代新儒学所继承。从梁漱溟到牟宗三、徐复观乃至杜维明、蔡仁厚、刘述先等人,现代儒者们都在如何护定人的“心”
这一方面,尽责尽力,呕心沥血。孔子孟子所生活的时代,礼崩乐坏,人心不古,两位哲人孜孜于人生义理的宣扬,其目的就是教导世人如何在恶劣的社会环境里,不浮不躁,站稳脚跟,不为时流左右,进而生发道德良心,“为生民立命”。
而在现代新儒家的眼里,他们所生活的时代,同样是一个礼崩乐坏人心不古的时代。具体说就是:传统失落,儒门淡泊,学人不象,丢了故常,致以人失其心,国失其序。因而,他们所抱定的大旨就是接承道统,通过对儒学义理的重新阐释,将世人导人孔孟程朱陆王所设想的人生境界,以免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无根无蒂,花果飘零。
不可否认,心性状态如何,于人生的确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人与动物的区别,根本点就在于,动物靠本能而生活,人却在本能之外,还有着一种更高级的东西,即“心”。这种“心”
,不是生理意义上的“心”
,而是文化之“心”
,思想之“心”
,情感之“心”。凭着“心”
,人类既知道怎样生活和为什么生活,同时又能将“心”扩张开来,作用于家庭、国家、天下,创造出理想的生活环境和人文境界。但是,“心”又是
①徐复观:《中国思想史论集》,第2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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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不安分的存在,而且十分脆弱,时时处在浮躁不安的状态,所以人既可为善,也可作恶;既可心如止水,也可心海翻腾;既可消沉,也可积极向上。况且,“心”的安宁与否,既关乎着个体的修养问题,同时又关乎社会是否和谐、历史是否进步这样一些大问题。如果人人的“心”都像水上浮萍那样,整个社会必将是一团混乱,毫无秩序可言,更不可能有社会之发展。
尤其在现代社会,人们大多离弃传统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方式,财富充裕,物欲横流,金钱和荣誉对人生的诱惑愈来愈强烈,倘若不能安顿本心,护住灵魂,势必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头破血流。人生的意义必须靠自己来护住,来扩张。而这本身就是“心”的修炼问题。
“心”的修炼工夫不深,即便拥有金山银山,爬上最高权位,还是会觉得有烦恼,有痛苦,有不满足的憾叹。相反,如果心性清净,守住生命精神的根柢,即便身处艰难时世多事春秋,也能以不变应万变。
用中国的一句老话说就是:“任你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因之,从上述的意义上说,传统儒学和现代新儒学对人“心”的强调,又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问题是,心的自由与身的自由毕竟是两回事,心的自由并非就能保障身的自由。而且,从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史上看,越是对心的自由的强调,越难保障身的自由。进一步说,如果身的自由得不到保障,那么心的自由就无从谈起。人身是人心的载体,身的自由是心的自由最起码的条件。要想心的自由,必须先有身的自由。所以那些试图寻求心性安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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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首先就要设法如何将自己放到一个能够心性安静的环境里。佛道两家就是如此。他们为求心性安静,从尘世里抽身出来,躲进佛寺道观,用与外世隔绝的办法先求得身的自由。
正惟如此,佛寺道观大多建在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地方。
最能说明心身自由关系的,是西方人的历史。古希腊时代,各城邦都存在过奴隶制度。奴隶是没有心的自由的,在他们的精神生活里,已不存在人生价值与人格尊严的问题。
他们的精神被他们的奴隶身分扼制着,或者说被他们的主人的鞭子扼制着。
他们只有唯命是从,不得有自己的思想和意志,更不可能在奴隶身分的生活现状中放大生命精神,以求得生活的圆满和心性的充实。这其中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们没有身的自由,如同牲口一般,完全听命于主人的使唤。可以说,他们的“身”
被主人的锁链禁锢着,“心”
同样被锁链所禁锢。
而希腊各城邦的自由民,其生活的情景同奴隶完全两样。
他们既有身的自由,又有心的自由。他们可以品评人物,议论时政,并能直接进入国家权力机构。在法律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
从理论上说,谁都有言论的自由,思想的自由。
而这一些,直接决定于他们的人身是自由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人格尊严,以及维护此种尊严的权利。
然而在中世纪基督教神权的统治之下,西方人的人身自由却受到限制。罗马教廷是整个欧洲世界的统治者,在上帝与教民之间,充当“牧羊人”的角色。他们代表上帝管理俗世,统治教民,就像牧羊人管理他的羊群一样。教民对教廷必须绝对的忠诚,同时也必须处在绝对服从的地位。关于这一点,我们从十字军东侵这一历史事件就可清楚地看到。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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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没有身的自由,所以人们心的自由,也就没有保障。任何超出教廷所规定的思想范围的思想,都被视为异端邪说而遭到残酷的迫害。宗教裁判所的职能,既可视为对人们身的自由的拘禁,亦可视为对心的自由的拘禁。虽然基督教所设想的“天国”
,为人们的心性安宁提供了一块自由的天地,但同时这块天地又是有缺陷的。即是说,它毕竟不是一块真实的自由天地。而且,教会力主禁欲说,认为任何对世俗欲望的企想都是邪恶的。也正因为这样,才有后来路德和加尔文的宗教改革。路德与加尔文的思想贡献,并非否定上帝,而是力图将世人从教会的专制统治下解放出来,还他们身的自由与心的自由。
与路德与加尔文同时进行的思想解放运动,是文艺复兴和稍后的启蒙运动。路德与加尔文的改革是基督教内部的革新,而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则是从世俗社会开始,由外部打击教会的专制统治。
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者提倡人权,反对神权。此种人权,既是人“心”意义上的,又是人“身”意义上的。所以他们歌颂王权,歌颂爱情,歌颂肉体。尔后的启蒙运动,思想批判的武器及对象稍有不同。文艺复兴用王权反对神权,而启蒙运动既反神权又反王权;文艺复兴歌颂肉体,反对宗教禁欲主义,而启蒙运动则是用理性主义反对封建愚昧,用自然神论证立人的天赋权利。但二者的目的却是一致的,即在反神权反封建的斗争中,争得身的自由与心的自由。
也就是说,一方面,心的自由与身的自由为两事,心的自由并非等于身的自由,另一方面,心的自由与身的自由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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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不可割裂的关系,没有身的自由,也就没有心的自由。
只有人身权利和人格尊严得以保障,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心的自由。再者,在没有身的自由的情况下,如果一味强调心的自由,非但心的自由很难做到,而且还会加重身的不自由,并使心的不自由与身的不自由处于一种恶性循环的关系中。
本着这一思路,我们再来看中国文化中的心身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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