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蓝的天空下》第22章


“无法启动,不来油。”眼镜回答。
这段时间,派出所的那辆破越野车让我积累了不少排查故障的经验。我检查了一下,估计是油泵线路出了问题。钻到车下一看,果然有一根油泵电源线在靠近油箱的地方断了。我让李东取来尖嘴钳和防水胶布,正准备再钻下去接线头。从车上下来一个日本人,他上嘴唇上的那缵毛,似曾相识,让我看着很不顺眼。他叽哩呱啦的对我说了一大堆鸟语,我一句也没听懂。戴眼镜的年轻人凑过来翻译:“他说,你好好修,他给你好处。”日本人似乎听懂了,从兜里掏出五十元人民币,在我面前晃了晃,“哟西,哟西。你的好好干,钱的给你。”
气得我差点被一口口水噎死。
“干你倭寇的先人板板!老子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警察,不是日本劳工!”我从来没有这样义正词严过。
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小声对我说:“注意形象,人家是日本客人。”
我用最大限度的鄙视眼神瞪了他一眼,劈头盖脸对他一顿臭骂:“还有你,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瞧瞧你那个长象,看看你的发型,整整一副汉奸嘴脸。”
几个人愣在那里,像泥菩萨的一样看着我。我钻进车里,发动车,扬长而去。格桑还不解恨,扬言要把那个日本妞送到喜玛拉雅山慰问边防军战士。
我调整了一下心情;驾着车回到局里。
看见文毅有些沮丧的样子;我老远就给他打招呼:“文哥;没休息好吗;怎么没精神呢?”他僵硬的笑笑。转念我又在心里骂自己;张远之呀张远之;你咋就像个市井妇人呢?突然开始黯然伤神,其实,我和文毅又有什么区别呢,难道我比他高尚吗?我不也一样拉票想当队长,最终没得逞吗?有一句话说,乌鸦笑猪黑。我就是那只最黑的乌鸦,当我得意忘形的嘲笑别人时,别人也在嘲笑我。
这次,局里的变动很大。国保大队的教导员周川到刑警队当了队长;办公室的杨主任到治安大队当队长;余波到治安大队当副队长;达杰当上了办公室主任。派出所没有变动。我想,达杰当上办公室主任,对我而言还是有好处的,我可以到办公室为派出所揩点油。听说办公室进了一批笔记本电脑,我马上找到达杰,让他给派出所配一台,如果不方便就说是暂借。当然,这肯定是黄鼠狼借鸡。达杰想都没想就说不行,如果借给我了,其他派出所也要纷纷效仿。我悻悻离开,心里骂,锤子朋友。
齐月下午六点就出去和朋友聚会,到晚上十一点钟都没有来电话,我打了三次电话她才接,夹杂着波涛汹涌的音乐声说,正在兴头上,还要耍一会儿。有几个人在嘶声哑气的喊她快点,把电话挂了喝酒。我气不打一处来,阴阴的问:“谁发情了?!”齐月火了,“你怎么这样说话!”那一根火绳终于被点燃了。我抬高声调:“我就这样说话,你才发现呀?”“神经病!”她骂了一句便挂了电话。
胸口像堵了一坨油一样难受。我躺在床上拨弄手机,翻到叶子的电话,不由自主地拨过去。“嘟,嘟”响了两声便接通了。说了没有三句话,她就说她现在有事,呆会儿打给我。我等到十二点钟也不见动静。齐月的电话倒是一个接一个的打过来。她大概没有想通,要找我理论。我就是不接,最后她气势汹汹的发来短信,问我,不接电话是什么意思?我干脆关掉手机。不到十分钟,又后悔了,又把手机打开。最终还是接了她的电话。还没等我开口,她便哇哇的哭了。我一时竟不知道该咋办。她边哭边数落我的不是,质问我,当初是怎么承诺的?说我变了,没有当初那样对她好了;说当初就不应该轻易答应我,轻易得到的东西,就不会被人珍惜。说到伤心处还大呼:“妈呀,我当初咋不听您的话呀。”这句话,让我一直对丈母娘耿耿于怀。
长达一个多钟头的揭批、控诉,声讨,让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忘恩负义、言而无信、十恶不赦的卑鄙小人。猛然想起她的好。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黄昏,她出现在我门口,发梢还滚着水珠。感动得我一把搂住她,泪水夺眶而出。就因为我告诉她我病了,一个人在输液体。
还有一次,她来看我,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坐了一天的货车,晚上十二点才赶到理塘,衣衫单薄的她,冷得发抖。
一幕幕,历历在目。
接下来,我承认了一切有根据和没有根据的错误,进行了没有原则的检讨,齐月才勉强消气。
合上电话,躺在床上,越想越不对劲,我有那么坏吗?我为什么要承认她强加给我的罪名。
辖区内发生了一起治安案件,包工头打伤了一位民工。对这种恶霸包工头我深恶痛绝,边开车边听李东介绍案情:有一个民工刚到工地上,就发现,工作环境和待遇不像包工头招工时介绍的那样。于是,他决定离开,有他带头,其他打工的也打算不干了。包工头盛怒之下,杀鸡给猴看,动手打伤了那个民工。
我赶到时,几个打工仔正围着那个挨打的民工,坐在工地上的大帐篷里。我走进去,人群闪开,那个挨打的民工赶紧站起来。他蓬着头发,憔悴的脸上长满了胡茬,黑色的中山服因为长期受紫外线照射,已有些泛红。他站在发白的军用帐篷里,像一张老照片。看见我他惊讶的叫了一声:“张远之。”我也很诧异,仔细看时,发现竟是我儿时的玩伴。“狗弟!”我惊呼。这是他的小名。他的眼神在几秒钟的欣喜之后变成了自卑。
“伤重不重?”我急切地问。
“不重,挨了几拳几脚头,头上起了个包。太欺负人了。”
“放心,我们会处理的。”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当时还有哪些人在场?”
民工们低下头,不敢言语。
“是谁报的案?”我回头问李东。
“是个匿名电话,当时只说,让我们快来,包工头打人了。”
“包工头呢?”
“格桑和吴越在给他录口供。”
我招呼大家坐下,给他们做思想工作壮胆,他们终于鼓起勇气为狗弟作证,告诉我狗弟挨打的过程。
格桑进来问我,怎么处理这件事?
“把包工头拘留十天。”我斩钉截铁的说。
“家乡好吗?”我问狗弟。
我们已很多年没在一起了,小学毕业后他就辍学了,我的父母勒紧裤腰带,把我送进了城里的中学。
“这些年日子好过些了,没有以前穷了。我们上小学那会儿,家里连斤白面都买不起。”他抠着衣襟说。
狗弟提起小时候,倒让我想起一事来。八六年,狗弟抢了我一个白面馒头。那时候,我们离家远的学生都自带午饭,在学校里吃。爸爸在机关上班的一位朋友,给了爸爸二十斤细粮的粮票。那天中午,我刚把馒头陶出来,还没来得及送到嘴边。狗弟就像猎狗一样扑上来,把馒头叼走了。我追上去,他赶紧在馒头上“呸,呸”吐了两口口水。我嚎啕大哭,说要告诉老师。他转过身来,用手卡住我的脖子,警告我,再嚷嚷就修理我。很多年以后,每当饥饿的时候,还时常让我想起那块馒头。
今天,狗弟拘谨的坐在我面前,是那么的不对等,那么的不相称。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这件事。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而我今天做警察,其中是否也有他的“功劳”。
我和狗弟一直谈到深夜,其他民工陆续散去。
“你休息吧。”我说。
“好,你也该回去了。”他点头起身。
“你住哪里?”我问。
他抬手指着门外不远的一个小帐篷:
“就那里。”
我看着狗弟向他住的帐篷走去,月光照在那顶矮小的帐篷上,发出冷冷的光,像一座古冢。我打了一个寒颤,他在快到帐篷门口时,回头冲我挥挥手说:“你回去吧。”
包工头的朋友提着一条云烟来找我求情,被我当场拒绝。文毅也打来电话说,包工头是他爱人的表弟。我打着哈哈说:“哎呀,文哥,你咋不早说呢,现在恐怕不好办了,处罚决定都已经下了。”虽然语气很软,但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文毅无奈的说,那只好这样了。
没过多久,传来消息说,包工头那方把我告了,说我徇私枉法,执法不公。说那个民工是我老家的亲戚。紧接着,又是上面来人,又是调查。吴越说,肯定是文毅在捣鬼。我心里也这样想,但嘴上告诫吴越,别乱讲话。格桑给我出主意:“张所,调查组的人来了,还是请他们吃顿饭吧,这样好说话。”
“不请,我又不是包工头,没钱。”我心说,老子拿那钱喂狗都不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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