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_绡叶》第4章


三五月圆夜,千里共婵娟。
笙歌鼎沸,美人曼舞,成千上万盏鎏金宫灯将含元殿照如白昼,令明月都黯然失色。梁上结着层层纱缦,皆用玉带拢到一边。帝后席高高在上,阶下两侧席位依次排开,中央另设乐池、舞池供宾客观赏。
苏凰如敬王愿陪他走个过场,而后拣了个偏僻位置躲清净。
台下的戏远比台面上精彩。
若说官员言行举止不同常人,权贵们则更甚,话不言尽,一颦一笑把控得恰到好处,表面上相谈甚欢,心里各有想法。
瑞王支腮独酌,眼中尽是袅袅婷婷的舞姬,敬王则紧盯苏凰不放。鲜少露面的太子雪今日竟也来了,正襟危坐着,一身华服更衬得面色苍白,不时以袖掩面咳嗽几声。数数皇子中只有贤王原卿越不知去向。
这位贤王比太子更加深居简出,许多人只听过他名号。幼年丧母却不受圣恩垂怜,再及一早被迁出宫外独居,宫里几乎没人提及、不存在似的,连那些妄图攀高枝的都看不上他。即便苏凰这位两朝“老臣”也不识其人,可见的确透明至极。
忽而三声号响,舞姬尽数退离。持花灯在前的宫女涌入大殿,分往两侧,领头公公扯着嗓子喊道:“皇上驾到!皇后驾到!”在场所有人朝入门处跪拜,高呼“万岁”、“千岁”。昭幽国国君原弘靖携皇后姜氏款款入殿,两人衣着同样奢华尊贵,金线绣成的、闪动着珠玉光辉的曳地长摆足足用了十几人来捧。
原弘靖拂袖落座,睥睨座下众人,不想眼中清净许多,故而问道:“苏国相何在?”
远远有人举手示意。
又问:“姜太尉何在?”
无应答。
陈全出列一拜:“许是路上耽搁了,可要再等等?”
“不……”
“陛下——”姜后按住他的手,温柔一笑,“太尉劳苦功高,我们理应等候。”
“皇后所言极是。”奏乐又起,舞姬重登台献舞。原弘靖侧身向姜后耳语:“有时候真怀疑你究竟是朕的女人,还是姜氏的女人。”
姜后笑靥不改:“陛下是在责怪妾多言么。”
“不是。”他反握住姜后的手,紧了紧。
直至月亮升到半空,姜太尉才由下人搀扶着前来,一进殿便弃了扶他的手,踉踉跄跄地上前,扑倒在殿下。
“老臣来迟了,请陛下降罪!”
原弘靖忙将他搀起:“太尉言重了。您老患有腿疾行动不便,赴宴已是勉强,岂有早晚一说。”又止住他跪拜谢恩之意,令人赐座。
这场“大戏”告一段落,家宴终于开始。
*
未等上菜,苏凰就已借故离席,四处闲逛透气。
月如银盘,泻下薄纱般的光,万事万物笼在月光中,眉目都随之温润起来。他远远瞧见湖边立着个人,为不造成惊吓,故意放重脚步。那条人影闻声动了动,自知无处可躲,只好老老实实转过身来行礼问好。
苏凰径直走过,与之并排而立。他本就身材颀长俊美,相较之下,这人不仅显得身形瘦弱,就连个头也只到他胸口。
凭空生出一种压迫感。
这人有些不适,正要告辞,苏凰却忽然弯腰凑近,在他颈边嗅了嗅:“闻到没有,今夜的风是桂花香。”呼出的热气蹭得脖子发痒,他后撤数步间开两人距离,退到树影里。
“请您自重。”
苏凰幡然醒悟,横着一根手指蹭了蹭鼻尖:“抱歉,在下无意冒犯。”
“无妨。苏国相不在宴席上享乐,怎么到这偷闲来了。”声音清冷,稍欠温和。
“你认识我?”
“苏国相美名谁人不知。”
“我不认识你。”
“苏国相岂是人人都有幸结识的。”
“年纪轻轻不学好,油嘴滑舌。你是谁家孩子?”
“我就是我自己,不是谁家的。”
苏凰没了聊下去的兴致,便直截了当地结束试探:“给你三点忠告:宠辱不惊,这是其一。韬光养晦,这是其二……”他语调忽转轻佻,“蓝衣更衬你,这是其三。”
原卿越弯了眉眼,道:“苏国相果真敏锐。可巧我这也有三点忠告与你——
恪守本分,勿怀僭越之心,这是其一。立储之争置身事外,这是其二。你我二人会面一事已被窥视,很快会传到某人耳中,这是其三。苏国相如此聪慧,应该无需我提点此人是谁吧。”
“谬赞了。贤王爷对臣有些误解,外头风言风语可听不得。”
“想必苏国相心中对我也有二三印象,但眼见面谈便可信了?”
这把不带感情、温度的嗓音,看似轻飘飘的没有力量,却一再将他抛出的话原路击回。名不经传的贤王远比看起来有趣。
苏凰逐步逼近:“王爷似乎对臣与那人往来颇有微词。”
原卿越随之后退:“不敢。我只是不愿见苏国相助纣为虐,行不忠不义之事。”
“如此说来,臣还需另择良木。不知王爷能否做那周武王,借臣一栖?”
苏凰再近一步,逼得他退无可退,后背抵上树干硌得生疼。他仰头迎上对方居高临下的气势,下意识握紧从袖管滑出的一柄刻刀。
“国相何意?”
“王爷若真不明白也无妨,反正都叫人看见了,这贼船上与不上也没太大分别。”苏凰交叠双手环在他颈上,一点点往内收紧力度,“深藏多年,一朝显山露水,智慧如你,于我真是不小的隐患。”
原卿越微微抬起握刀的手,眼睛仍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甚至扯出一抹轻蔑的笑。在窒息与挥刀的前一刻,苏凰蓦地松开手,极温柔地替他抚背顺气,与先前判若两人。
他大口喘气时还不忘提醒道:“隐患今日不除,机会再难得,往后恐受其害。”
“话虽如此,但我没蠢到去自毁前程,不值得。况且……”苏凰凑近他耳畔低语,“你能奈我何?”
对此挑衅,原卿越回之以微笑:“国相已居高位前途无忧,那就祝您此生顺遂无虞,平安喜乐。”说罢挣开他的手,只身投入茫茫夜色。
*
今夜太子现身家宴,不少人借酒想与他攀谈,周身热闹之极可与帝后相较。可怜祝贺是假太子体弱是真,浅酌一口便激得双颊潮红咳嗽,急促的喘息使得喉间嘶嘶鸣叫,不能发一言。
苏凰回来时正遇上宫人、太医搀着太子离席。匆匆对视一眼,他微笑致意,对方口眼歪斜,只有眨眼回应的力气。
席间敬王显然心不在焉,斜瞟向太子那边的热闹嘬饮。偏生心腹凑近耳语:“苏国相与贤王私下会面。”
“老四成不了大事。苏凰是只精明狐狸,他知道选择谁更有利。”敬王猛灌了一口酒,目光紧随苏凰从入席到与人谈笑。苏凰迎上他的目光,略点头致意,却不时望向对面那个自始至终空着的位置。
回府已是深夜,苏凰困得脚步漂浮,仍被小涛一路拽着去看小猫崽。她捧起一只给他看,颇为兴奋:“相爷您看这只有何不同?”
苏凰连着打了几个呵欠,抹了把泪花:“长得慢。”别的猫崽都毛茸茸的,就它还是皱巴巴的样。
“您知道为什么吗?”
“求姑娘不吝赐教!我只知道我很困。要是我在这睡着了你得背我回去。”
“这只猫崽被压在梨花身下,今天我偶然发现。好些天了,居然还活着……”小猫崽在小涛手中不安分地乱抓乱咬,放它回去,居然还能挤开其他兄弟姐妹独享母亲奶水,很是顽强。苏凰心中一动,玩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小家伙挺有趣,若得栽培,假以时日或成猫中一霸。”
又像是自言自语。
隔了大半座城才到贤王府,由于地段实在偏僻,周围十户里走了八户,连片的老旧房子让整条街更显破败。王府单从外形看与普通人家无异,最值钱的是门口一对石狮子与檐下御赐的匾额。府里就原卿越与家仆常安两人,平时少有人过来走动,倒也落得清净。
此刻夜深人静时,各处黑飕飕,只有房内一盏如豆灯光。常安点亮灯笼,映出一条隐于斗篷中的黑色身形。
“告诉他,一切尽在掌握。”
“是。”
“常安?”
“何事?”
“谢谢你。”原卿越欠了欠身,“还有,一路小心,早去早回。”
常安顿首,身子轻轻掀出围墙。他捞起湿布用力搓洗颈部,仿佛要将它洗脱一层皮才能除去令人难受的气息。
火辣辣地疼。
胃里不适时地翻涌起阵阵恶心,他甩开湿布撑住桌角干呕,咳得泪流不止。
才这点程度就受不了了?
原卿越伏在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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