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第156章


「你早就知道了?」陆萱错愕地说道。
商柔的眼神闪缩,他道:「陛下和合和之间……」
「这姓牧的没有一个是好人!」陆萱脱口而出地道:「你以为合和当年为什麽答应跟你这普通人成亲?她见陛下欠你恩情,打算拿你作为挡箭牌,免得陛下真的杀了她!陛下知道她的想法,这女人防了他那麽多年,他一直下不了手,便刻意撮合你和合和,让合和真的相信你,然後他勾/引你,再借你之手杀她而已!」
已经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然而陆萱的几句话却无情地把刚刚止血的伤口再度撕得血肉模糊,一如当年他暗算牧晚馥那支穿心的利箭。
不久之前,商柔才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要把那些足以摧毁这段关系的真相全都遗忘。
但他无法欺骗自己了。
无论他如何努力地压抑,如何不断地阻止自己的冲动,那些事情早就暴露在日光之中,放肆地嘲笑着他的自欺欺人。
他怎麽能够再装作看不见?
再是努力地让过去沉没,都是徒劳。
金锁能囚禁肉/体,却束缚不住灵魂。
「合和不是这样的人……」商柔握紧着手中的金链道:「她是个如此美好的女子,死前还要我照顾陛下……」
「她跟陛下是姐弟,她比你想像中更了解陛下,所以她知道陛下一开始就对你有点动情。你们成亲之後,她终於知道陛下不会因为你而对她网开一面,所以她活着根本无法自救,但却可以用她的死来报复!若是把你留在陛下的身边,你们早晚会闹成这样,她就在黄泉之下冷眼看着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一同毁灭!」陆萱抓着商柔的衣襟道:「一开始你中毒之後她对你那麽好,难道你从来都不怀疑吗?」
当年的确没有怀疑,因为那时候商柔太年轻。
十年过去了,那些曾经想不通的东西总算渐渐想通了,也知道陆萱所说的或许都是真的。
死无对证,合和公主早就化为一杯黄土,纠缠於前尘往事也是於事无补,但商柔依然愿意相信合和公主是个表里如一的妻子。
最重要的是,合和公主已是噬脐莫及的过往,但现在还来得及挽救自己和牧晚馥濒临崩塌的关系。
「我还是……不想离开他……」商柔沙哑着声音,不断地从陆萱掌中挣扎,另一手已经悄悄地搭上那条丝绸,五指渐渐收紧。
只要轻轻地把丝绸拉下来,他和牧晚馥之间就再无阻拦了。
以後他们永远都是属於彼此的。
许成儒被赶走了,闻萧伶被贬官,方代月要娶妻了—而陆萱也是劫数难逃。
他最後只剩下牧晚馥一人。
没关系,他们会一起回到蜀州里,在一路上给婉儿找一个最好的夫婿,然後他们会回到商柔的老家,就像当年般在竹林中相依相偎,在湖边看着日出日落。
他们会看遍风花雪月,在西湖上泛舟同游,自己会坐在画舫上听他抚琴作乐。
他们会扶持着攀上巅峰,感受着立於大地之上的快意。
他们会纵马平原,在大漠中以天为席,以地为床。
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是商柔当年在大悲寺里许下的愿望,他曾经是那麽的希望他跟牧晚馥会迎来这样的一天。
明明那翘首以盼多年的日子已经触手可及,只要自己把陆萱交出去,牧晚馥就永远是自己的夫君,自己也是他唯一的妻,世间再没有一人可以拆散他们。
但不知为何,商柔还是拉不下去,他紧紧地抓着丝绸,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陆萱双手抓着商柔的肩膀,一字字地说道:「你醒醒吧!你已经不再爱他了!」
商柔猛然圆睁眼睛,他大声道:「你乱说什麽!」
他过於激动,说话甚至跑调了,却掩饰不了那连他都不曾察觉的心虚。
六十三
「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陆萱双手捧着商柔的脸颊,额头抵着额头,一字字地道:「你真的还爱他吗?」
商柔渐渐地松开双手,他掩着脸庞大叫道:「你闭嘴!」
「就是因为你早就不爱他了,所以你才要这样强逼自己留在他的身边。」陆萱深深地凝视着商柔,说道:「连我都感觉到了,难道你没有感觉到吗?」
「你只是在强逼自己留在他的身边而已。」
「我记得当年陛下把你打入冷宫,你在许家求着成儒让你回宫时,你虽然很痛苦,但我感到你还是很爱陛下的。」
陆萱抬眸,轻轻地把商柔抱在怀中,缓慢地说道:「可是现在我在你的眼睛里已经看不见希望了。」
「所以陛下才要把你锁起来。他知道要是不把你锁在这里,你终有一天会离开他的。」
商柔一开始还在不断摇头,但陆萱说到最後时,他整个人已经四肢乏力,眼神一片空虚,已经说不出任何话,彷佛陆萱这一席话把商柔体内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动力都抽走了。
他想要高声反驳陆萱,但他想起连日来那场不断重复着,甚至愈来愈清晰的恶梦。
那一线象徵着真相的光芒是如此强烈,强烈得他没法再装作自己是瞎子了。
商柔只能无力地倒在陆萱的怀中。
陆萱拉着失魂落魄的商柔冲出留云宫,又放了一把烟火提醒隐藏在城内的陆家军,现在可以里应外合了。
现在陆萱手中的是帝王最为珍爱的宠妃,哪里有人胆敢阻止他,所以他一路上竟是畅通无阻,却也招来无数侍卫士兵的追赶。
情况危急,陆萱一直抓着商柔的手东奔西跑,商柔却只是一直如同傀儡般任由陆萱带着他四处乱窜。
陆萱的话猛然撕破了所有幻象。
谁都看明白了,原来一直以来看不透的都是自己。
所以牧晚馥才会问自己是否还喜欢他。
所以柳月媚才会为了自己而叹息。
所以方代月在留云宫书房看着自己的眼神才会如此难过。
所以自己才会不断地作恶梦。
原来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为了一些已经烟消云散的感情而强逼自己吗?
不对,自己还爱着他的。
怎麽可能……突然就不爱他?
商柔想不懂,到底自己是从什麽时候对这个男人彻底绝望的?
或者是,自己当初是为何爱上他?
这个问题一出现,商柔就栗然心惊。
因为这个问题太冰冷了,冰冷得彷佛自己只是旁观者。
爱一个人怎麽可能有原因。
十年以来,自己从来不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因为这份爱对他而言如同生存,根本不需要深究其原因。
现在商柔却答不出来。
他甚至无法再度毫不犹豫地说一句,他爱牧晚馥。
二人穿过重重亭台楼阁,一座座高耸华丽的宫殿彷佛都在俯视着这两个叛徒,看着他们身後聚集了愈来愈多士兵,看着一支支火把聚集在士兵们手中,照亮了宫廷的每个角落,让这两人无处可逃,自取灭亡。
苍穹还沉睡在黑暗之中时,陆萱总算带着商柔来到宫门前。
永巷的两排屋子还是静悄悄的,还没有到起来工作的时份。
然而陆萱已经被数千个手持兵器的精兵团团地包围起来,陆萱认出那是闻萧家的精兵,他们比起一般士兵更为棘手难缠。
陆萱没有想过闻萧伶会反应得那麽快。按理说大军扎营在城外,就算牧晚馥在得知陆萱出现在皇宫一事之後,立即把自己的半截虎符交给闻萧伶让他调动大军,他的军队也不可能在短短半个时辰就集合在这里。
只消片刻,狭窄的永巷就挤满士兵,一个个灯笼随风乱晃,把陆萱和商柔站着的位置照得亮如白昼。商柔住在留云宫的屏风後之後就极少接触那麽强烈的光芒,痛得他不禁合起眼睛,躲在陆萱的身後。
陆萱感到商柔在发抖,留云宫里总是那麽温暖,所以商柔穿得极为单薄,外面却已经是秋末初冬的严寒,自己又拉着他跑了那麽久,怪不得他会冷得发抖。
他脱下漆黑的披风,细细地披到商柔身上,为他绑好领结,一如当年他在闻萧伶的长鞭下救了衣不蔽体的商柔,再为他披上衣服。
陆萱回头,抿唇看着弓箭手伏在屋顶和宫门上,步兵则在永巷的两端步步进逼。
闻萧伶已经换过一袭玄袍。他优雅地背负双手,慢悠悠地从他的手下当中踱步出来,步步生莲,凌波微步,依然是风华绝代。
平日闻萧伶穿红色时是娇媚俏丽,但此刻他穿着黑色,那股杀伐之气就不自觉地排山倒海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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