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第166章


他只希望在自己死前可以看见牧晚馥。
最後一面。
京城的高耸城门下,牧晚馥遥遥相望。
朦胧之间,闻萧伶彷佛看见年少的牧晚馥手执血淋淋的巨阙站在宫门前,身边滚动着的是先帝的头颅。他已经披上龙袍,正在等候着自己—
以前他等候的是闻萧伶的捷报,现在他等候的却是自己怀中已经昏迷的商柔。
他从未等待过自己。
记忆深处那个被自己珍藏着的人,那个曾经略显稚嫩的美貌少年,渐渐与眼前倾国倾城,早就足以独当一面的美人重叠。
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被囚深宫,身不由己的皇子了。
他已经长成一个帝国的霸主。
不止是帝王,他的人生已经完整了,因为他那颗空虚寂寞的心已经被一人填满。
可惜不是自己。
闻萧伶本来已经昏昏欲睡,现在却突然清醒过来,连带映入眼帘的牧晚馥也渐渐清晰,在晨曦之中愈发温柔秀丽,冰肌雪肤彷佛在闪闪发光,宛若谪仙下凡。
他猛地一抽马鞭,胯下骏马最後一次发力狂奔。
闻萧伶痴痴地注视着那道快要触手可及的倩影,只恨不得马上插翅飞到他的身边。
他的唇角轻轻地翘起来,往事如烟,笼罩着自己的思绪。
时间怎麽过得那麽快?好像昨天他们才刚刚在宫里初逢,现在他们却已经走到终结—不,只是自己的终结而已,小馥还年轻,他还会坐拥无边江山数十年,直至他垂垂老矣。
自己终究是没有机会看见美人迟暮,看见他早生华发。
他想要相伴终生的人毕竟不是自己。
闻萧伶的眼角沁出一滴泪水,那泪水却是血色的。
由始至终,自己对他而言只是顺手的武器,陆家灭亡,闻萧家的覆顶之灾已是指日可待。
自己能够陪伴他那麽多年,看着他由玉雪可爱的小娃娃长成那个倔强冷淡的少年,又长成如今绝色倾城,睥睨天下的帝王,早就是自己三生修来的福气。
还记得当年浓春草长莺飞,自己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年郎,却在铜雀宫的桃花树下许下誓言,你若为君,我必为臣。
这一辈子,自己画地为牢,为君而生,为君而死,征战沙场,开拓疆土,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总算守住了这个诺言,保住了他的美好人生。
东曦既驾,阳光喷薄而出,照亮黑暗的平原,溶化昨夜的初雪。
终於,美人在望,闻萧伶赶到牧晚馥身前不远处。
闻萧伶早就脸如死灰,紧抿的唇角却勾起来,现出一个虚弱却柔和的微笑,一口鲜血立即从牙关之中迸裂而出。
陪伴闻萧伶出生入死多年的骏马口吐白沫,累极倒地而亡。闻萧伶尽了最後一分力气优雅地翻身下马,长发纷飞,顺从地半跪在牧晚馥的面前。
闻萧伶手里抱着的是君王最珍而重之的瑰宝。虽然闻萧伶的背上虽然插满毒箭,他怀中熟睡之人却温和平静得如同躺在摇篮中。
「末将幸不辱命。」闻萧伶把怀中的商柔递给牧晚馥,牧晚馥伸手接过他,商柔已经昏迷过去,他的嘴巴微张,已经被咬破的蜡丸沿着唇角滑落。
闻萧伶竭力仰头看着牧晚馥,眸中泪光闪烁,冬日的暖阳洒落在牧晚馥的脸容上,依然绝美如初见。
君王却只是低头静静地凝视着商柔,琥珀色的眼眸里是闻萧伶穷尽一生也求之不得的柔情。
他跟这个男人认识了二十五年三个月零四日。
如果有来生,请许他和牧晚馥一生情爱吧。
不当皇帝,不当将军,这锦绣山河丶绝色美貌和滔天权势全都不要了。
当一对平凡的夫妻,生儿育女,儿孙满堂,白发齐眉。
「陛下恕罪,末将以後无法侍君左右了。」闻萧伶满脸都是血泪纵横,却以这辈子最温柔的眼神凝视着牧晚馥,轻轻地道:「祝陛下今後鹏程万里,万寿无疆。」
这辈子,终究是没法跟他策马踏遍这片他们一同打下的万里江山了。
他是多麽的多麽的希望可以陪伴着牧晚馥一辈子啊。
牧晚馥抬头,他立即把商柔交给一旁站着的赵公公,然後伸手扶起闻萧伶。
闻萧伶想要紧紧地抱着他,最後却只是无力地倒在他的怀中,一大口鲜血吐在牧晚馥的白袍上,气绝身亡。
最後,闻萧伶唇边还带着一丝甜蜜的笑意。
能够死在他的怀抱中,真好。
从此以後,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闻萧伶孤身大战四方,短短一夜之间就屠尽敌军精锐。剩下的敌军早就胆寒,牧晚馥乘着闻萧伶的气势,率军大破陆家军的阵营。
听说战场的方圆百里都是一片尸山血海,甚至在大战之後的几个月,战场还是日夜不止地传来亡魂在悲鸣,在百里冰封的战场上徘徊不去。
陆家的滔天权势,荣华富贵,终究是化为过眼云烟,被风雪吹散,飘零在冰天雪地之中。
一个月後,陛下以陆家企图谋朝篡位为由,宣告陆家满门抄斩,诛其九族。
闻萧伶则获追封为一品天策上将,被赐予金缕玉衣和玉璧玉琮,以亲王之仪厚葬在京城外的风水宝地,如他生前所愿,不入闻萧家祖坟。
闻萧家後继无人,渐渐息微,再也不复当年钟鸣鼎食的气势。
往後百年,太平盛世,国泰民安,河清海晏。
商柔还是没有醒来。
太医院忙了半个月,总算肯定商柔身中的毒跟当年牧晚馥被陆萱所下的毒份属同源。
停雪和睡美人虽然名字不一样,但本该是同一样东西,都足以导致一人陷入沉睡的状态。
可是当年因为姚大夫手中缺乏某种药材,所以改了药方的份量。差之毫厘,缪以千里。两种毒变得南辕北辙,商柔完全不能用当年牧晚馥的药方去对待。
一种全新的毒若要配制解药,总是需要多番试验才能够成功。停雪是古方,虽然罕有,但还是有物可解,但商柔这无名无姓的毒却是前所未有,因此太医需要制作一种新的解药。
然而根本没有人知道姚大夫当年药方的材料份量,所以太医也不知道该如何入手制作解药。
商柔从未跟任何人提起姚大夫的事,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有这绝无仅有的毒药,但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负责调查此事的方代月仔细看了一遍当年探子在红英院里跟踪商柔时的纪录,终於找出了停雪的根源—然而调制此毒的姚大夫已经被牧晚馥烧死,那张药方自也随着那场大火化为灰烬,无处可寻。
方代月在家里不吃不喝几天,终於把辞呈写好。
虽然陆萱曾经再三嘱咐方代月切勿把商柔一事告诉婉儿,但京城多年前早有驸马成为帝王妃嫔的流言,加上永巷一事又闹得太大,婉儿不住追问方代月,方代月不如陆萱和许成儒般能守秘密,而且他觉得婉儿早非十年前的小孩子,加止身为商柔的亲人,理应知道这些事情,便把这些年来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婉儿得知方代月打算觐见牧晚馥,便也主动要求同行,方代月无法劝服她改变主意,又想起商柔毕竟是婉儿的唯一亲人。於情於理,婉儿也该当向牧晚馥打探商柔的情况,便由得她随自己前往皇宫。
凛冬已至, 万里飞雪,鸟兽俱绝。
深宫里蜿蜒着此起彼落的白雪碧瓦,龙楼凤阙尽皆素装银裹。
花园里红梅飘香,抬头但见雪花纷飞,灰蒙蒙的阴天迟迟看不见放晴的希望。
新春将至,却没有一人胆敢在宫里挂起大红灯笼,茫茫白雪中的宫廷竟是显得无比冷落凄凉。
宫人默默地在打扫着走廊上的积雪,精巧的翡翠琉璃宫灯挂满笔直的走廊,烛光透过七彩斑斓的灯面在积雪上洒落柔和的光芒,如同一朵朵坠落雪中,久久绽放不灭的烟花。
方代月和婉儿走进留云房的书房里。虽然地龙烧得猛烈,然而这里却彷佛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气。就算满室盈满龙涎香,却也掩饰不了这股让人绝望到骨子里的阴寒。
书房里很亮,每根蜡烛都燃点着,照亮得书房里几乎没有一处黑暗。明明是光亮得近乎刺眼,但方代月还是觉得这里死气沉沉,使他想要立即逃离这个华丽却空虚的囚笼。
一侧的屏风厚帘已经撤去,原本的位置只放着画着春暖花开的四摺红木屏风。
牧晚馥坐在案头後,奏摺整齐地放在一边。他那绸缎似的棕发任意地散落在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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