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生十年:一只老猫眼中的人生》第14章


行简妈妈看看迟疑不决的招弟小姐,忽然说:“招弟,你是不是担心行简还没有从那段感情中走出来?”
招弟小姐一惊:“您也这么认为?”
行简妈妈叹口气:“行简这孩子和他爸爸一样,都重感情……”
她说:“阿姨今天的话太多了,可是已经说到这儿了,阿姨就把自己的事也讲给你听听——这些事,就连行简也不知道。”
“行简的爸爸年轻时是我们厂的技术员,他长得好,又是当年的老大学生,厂里很多姑娘喜欢他。最后他选择了我,我当时觉得像做梦一样。
“他对我非常好,可是跟他相处久了,我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他心里藏着些什么东西,我看不到,够不着,总觉得两个人不够贴心。
“终于有一天,我在一个小铁匣子里发现了他的秘密。那是两封信,一张小相片。信里都是普通的问候,相片是一个姑娘的半身照,文文弱弱的一个姑娘。
“我那时也年轻,有了心事藏不住,又觉得委屈,就和他闹了几次,还差点分手。后来,他告诉了我关于那个姑娘的事。
“他们是同乡,都在高中读书,他比姑娘高一届,彼此并不认识。他们学校的习惯,会把各班的优秀作文贴在走廊里,有一回他偶然读了一篇作文,觉得写得真好,看到作者名字里有一个字笔画很复杂,他就留下了印象。后来他留意到,那个复杂的名字总是贴在走廊上。
“再后来,有一次他听到有人在叫那个名字,他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一个文静的姑娘。
“他们慢慢有了点接触,但在那个时代,在学校里谈恋爱这样的事,大家是想都不会去想的。
“他考上了大学,心里暗暗盼着。可是就在姑娘要考大学的那年,国家取消了高考。
“我想,你肯定听说过布票、粮票、配给这些词,不过你们这一代大概想象不出来,当时的城市人和农村人有什么样的天差地别。
“他给那姑娘写了好几封信,但姑娘只回了两封,就没有了音讯。那年暑假,他找到了姑娘的家,才知道她已经服毒自尽了。
“姑娘是高中文凭,本来可以做个小学老师,但她家里成分不好,只能到生产队上干活。她身体文弱,性格又清高,根本没法适应,不过我想,比艰苦生活更可怕的,大概是那种看不到明天的绝望感吧。
“她死在麦收季节,是在拔了好多天麦子之后的一个晚上服毒的,死的时候手上全是血痕,缠满了纱布。
“她成了行简爸爸心里永远的痛楚。
“知道这个姑娘的事之后,我哭了一场,我既哀叹姑娘的命运,也同情行简爸爸的痛苦。
“就在我哭的时候,行简的爸爸抱住了我,他也哭了,那一刹那,我突然觉得,我们两人的心紧紧贴在了一起……”
行简妈妈的眼圈又红了,她叫了声,“招弟……”
招弟小姐的眼泪早就噼里啪啦往下掉了,“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行简妈妈说:“可能,是我这个做妈妈的太自私了,让你这样纯真的姑娘来承担这些,真是难为你了。本来,你完全可以不找行简这样的男孩……可是,行简似乎只和你有缘分……”
招弟小姐说:“我和行简相处半年,是他让我找到了自信,每天都那么开心。我其实很想和他好好相处下去,让我犹豫的,就是您刚才说的那种不够贴心的感觉……现在我明白了,如果能放开自己的心怀,去体会对方的难处和苦处,那么就会发现,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东西,其实并没有多么严重。”
“招弟,太谢谢你了……你放心,行简不是不通情理的孩子,他肯定会努力的。”
“其实,我也应该谢谢阿姨。我以前只知道读书,感情上的事懂得很少,您今天给我讲了这么多,我明白了好多道理。”她笑了笑,“而且,阿姨还现身说法,我要是照着您说的去做,应该也会像您这么幸福吧。”
“你这孩子……”行简妈妈慈爱地拍了拍招弟小姐的手,“行简在外面,你要见他吗?”
招弟小姐想了想,点点头。
梗在招弟小姐心里半个月之久的纠结,终于被行简君的妈妈妙手解开。当我看到久违的行简君握着招弟小姐的手表演深情对望时,我虽然觉得背上有点凉飕飕的,但心里还是松了一大口气,公子小白则干脆颠颠地去蹭行简君了。毕竟,这半年来,我们都已经习惯了行简君的存在。
春节转眼就到了,行简君带着我们一大早从京城出发,顺着海湾沿线的高速公路南下,一路走走停停,朝招弟小姐老家迤逦而去。
傍晚时分,我们到达了半岛的最东头。
微风吹来,带着些海腥味,一轮圆圆的红日挂在西天,发出柔和的暖光,陡峭的红褐色山崖下,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一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海。
过了一会儿,行简君舒了一口气,“真辽阔……大概只有在海边长大的女孩,心胸才会这么开阔吧。”
招弟小姐吸了吸鼻子,“唔,好像飘来一股谄媚的味道……”
行简君笑了,“那索性再谄媚一下。”他拦腰去抱招弟小姐。
招弟小姐惊呼:“放下,很沉的……”
“是么,那我看看到底有多沉……”
我转过头,不去看那凉飕飕的一幕。
夕阳已经有一小半沉落到海里,大海像一面覆盖在天地间的巨大青铜镜,一缕缕金色的波纹在海面上微微摇动。两三只白色海鸟嘎嘎叫着,朝着淡红的西天飞去,不一会儿就融进云彩里,消失不见了。
第二十四章 翻译家
那一年,招弟小姐家的鞭炮特别响亮,酒席格外丰盛。
由于行简君的存在,我们一行受到了最隆重的礼遇。一大家子人见到行简君,先是大吃一惊,随即大喜过望,连带着看招弟小姐的眼神也像多了几分敬重。招弟小姐趁机居功自傲,大模大样地坐在暖炕头上喝茶吃瓜子,顺带接受大娘大婶们的刨根问底,引起一阵阵啧啧赞叹。后来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假意作劳动状,果然立刻遭到大姑大嫂们的齐声喝止,“哪个用你,快陪贵客去!”
而那位贵客,正被招弟小姐的父兄叔伯们众星捧月般的供在客堂中央,根本无需去陪,于是招弟小姐心安理得地继续喝茶吃瓜子。大娘大婶们把招弟小姐从小到大、从头到脚细细夸了一通之后,仿佛意犹未尽,话题转到了我和公子小白身上。一时间,公子小白被说成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绝世美猫,听得公子小白蓝眼睛越发水润、小鼻头更加粉嫩,作出种种娇憨之态,引得众人争相来抱。招弟小姐乐得大盘脸红扑扑的,还不忘把我从身后拖出来,“还有阿赳呢,别看长得丑,机灵着呢……”
现在想来,那是我们三个过的最烟火热闹的一个春节,直到我们打道回京,我肚子里的鱼肉还没有消化完,耳朵边的赞美声还在袅袅回绕。
柳条冒出了嫩黄的新芽,浅粉的杏花开了,这是我所见的第五个春天。
招弟小姐突发奇想,张罗着要给我过生日,说五岁已经是有思想的成熟大猫,要庆祝一下以示尊重。
我哭笑不得,我又岂是从这时才开始成熟有思想,她总是那么后知后觉。
我的生日早就混沌不可考,招弟小姐自说自话,翻了旧笔记本,把我们第一次相遇那天定为我的生日。
她喜滋滋地问:“阿赳,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虽然对过一个冒牌生日并无兴趣,但当时正闲着,也就想了想。我惊讶地发现,我竟然想不出自己要什么,甚至可以说,我只图一饱,别无他求。我不需要衣服,一身皮毛虽不美丽,但冬暖夏凉、四季常新。我也不必买房圈地,睡在招弟小姐床上,与睡在草丛山洞中,并没有多大差异。玩具对我只是一时新鲜,项圈则纯粹是个累赘。便是吃饭这一条,我也并不挑剔,大鱼大虾固然不错,但饿的时候干馒头皮也一样香甜。
想着想着,我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疑问,那就是,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和招弟小姐住在一起?
一时间,我茫然无解。
招弟小姐也皱起眉头,唉声叹气。
行简君奇怪地问:“怎么了?”
“唔,想不出给阿赳买什么礼物……你说,人怎么就那么多欲望,猫怎么就那么少呢?”
行简君笑了,“你的想法还真多。你的生日也快到了,还是想想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吧。”
“哎呀,我想要的可多了,香水、口红、新包包……”
“好啊,等我给你一个惊喜。”
招弟小姐的生日还没到,已经有人给她送来了一个惊喜。
她拆开信封,大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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