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的对抗》第59章


[28]
我们已经建立起魔鬼和肛门性的关系。现在我们应当建立魔鬼和新教之间的关系。人们都知道路德和路德的新教受到一种魔鬼意识的缠绕;每一次我们歌唱“一个坚固的堡垒”
(EinfesteBurg)
并庆祝对我们“古老的敌人”
的胜利时,它就面对面地凝视着我们。
但是,靠18世纪启蒙思想哺育长大的理性主义和靠19世纪自由主义哺育长大的乐观主义者本身并不可能严肃对待魔鬼,也就不可能严肃对待路德的魔鬼了。
我们不禁想起波德莱尔的警句:“魔鬼最机灵的诡计就是说服我们相信它并不存在。”
[29]路德的魔鬼信仰不是被人们当作个人的心理失常,就是被视为中世纪迷信的残留物。
按照这种态度,特罗尔茨、韦伯、托尼和他们不计其数的追随者们(包括弗罗姆)都把新教简单地定义为与上帝的一种新关系。
特罗尔茨就这样说:“新教包含的整个观念转变可以用它对上帝的观念来总结并表达。”
新教的实质是“把宗教的整体归结为……对上帝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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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新教及其社会的和心理的意义应该理解为对魔鬼的一种新关系,正是这种关系说明了对上帝的新关系。如果我们想要理解路德的话,我们只要喜欢也不妨将他的上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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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魔鬼都不当真,而用心理学的解释来替换它们。可是我们不应该认真对待某一个却把另一个简单解释了事。对于路德来说,正如对于约翰。威斯利(JohnWesley)一样,“没有魔鬼,就没有上帝。”
[31]像这样把路德的魔鬼和路德的上帝同样严肃对待,我们就走向20世纪在神学领域里对启蒙运动理性主义和自由主义的乐观思想的反拨。
20世纪新教神学的趋势是要恢复魔鬼应有的地位,最著名的例子是蒂利希(Tilich)关于恶魔性的观念。
[32]新正统派思潮(theneo-orBthodoxtrend)
使新教学者们能更真切地评价路德思想中魔鬼的作用。这一学派代表性的成就是奥本迪克(Obendick)的《马丁。路德身边的魔鬼》(DerTeufelbeiMartinLuther)
,它证明如果关于魔鬼的观念被忽略或掩盖掉了,路德的人类学不仅是不完整的,更是虚假的。
[3]
“宗教改革决没有削弱魔鬼在这个世界上的力量,而是使之强化了。”关于魔鬼的最具权威的历史学家这样说。
[34]新教的心理上的前提是对罪恶的确信。新教作为对上帝的一种新关系,乃是对邪恶的一种新体验所作出的反响。其所谓“新”
首先在于体验邪恶之广与深,其次在于面对邪恶时感到绝对的无能为力。这种对邪恶的新体验应当回溯到中世纪的衰落时期——新教和新教的魔鬼信仰是一段长期酝酿的产物。海辛哈(Huizinga)这样描述15世纪:[35]
人们把他们的命运和世界的命运仅仅视为一系列没有穷尽的罪恶,这是令人惊奇的吗?
一蹋糊涂的政府、苛捐杂税、大人物的贪婪强暴、战乱频仍、盗贼蜂起、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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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苦难和瘟疫——在人们的眼里当时的历史几乎就是如此。由于战火动辄绵延不止、险恶的社会阶级频频造成威胁、正义原则已不堪信任而造成的朝不保夕的感觉,又因为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想法的困扰和对地狱、巫神和魔鬼的恐怖而更加恶化。世界上整个生活的背景似乎是一团漆黑。撒旦用它阴风惨惨的翅膀遮蔽着一片暗淡的大地。
在路德心中,这种对无处不在、无法控制的邪恶的体验产生了一种神学的新观念,即这个世界所有明显的现象表明它不是被上帝而是被魔鬼统治着的。
“魔鬼是尘世的君主,凡间的上帝(prin-cepsmundi,Deushuiuseculi)。”路德说,“这是一个信条。”
这是一个建立在体验之上的信条:“魔鬼是这个世界的主人。让那些不知道这一点的人去试一试吧。我对此已经有一些体验了,但是人们在自己也体验到之前谁也不会相信我的。”
“世界和属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必须把魔鬼当作它的主人。”
“我们是一个客栈里的仆人,而撒旦是房东,这个世界是它的妻子,我们的情感是它的孩子。”
“整个世界都为撒旦所拥有。”
“整个世界都为它的诡计所奴役。”
“世界就是魔鬼,魔鬼就是世界。”
“每一件事物里都充满了魔鬼,在诸侯的宫廷里,在房舍里,在田野里,在街道上,在水中、树林中。”
[36]
路德不仅在社会的宏观世界里,也在个人的微观世界里发现了邪恶的自主魔力。正是他对于撒旦统治着个人深有体验,才产生了另一个神学上的新观念,即对自由意志的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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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兰克顿(于159年)以及其他一些批评家称路德的定命论为摩尼教定命论,说明他们正确地理解了他的这一思想发展趋势。路德的定命论一部分基于对诱惑力量的意识——“没有人能以其自由意志来面对魔鬼”
[37]——但从更深的层次来看则是由于意识到诱惑和罪恶乃是个人之外的一种自主力量作用的结果。
这样一来就消除了传统的关于恶行(vices)
——即个人应当对其负责的过错——的观念,并代之以“魔鬼”。
“因此德国的这位改革者和他的门徒们就把所有的恶行魔鬼化,使德国充满了魔鬼。”
[38]在路德教的一本汇编物《魔鬼的剧场》(TheatrumDiabolorum,1569)中就列举了许多新发现,如渎神的魔鬼、舞蹈魔鬼、懒惰魔鬼、骄傲魔鬼等等。
[39]
路德并不满足于将恶行魔鬼化,他也把美德魔鬼化了。
人并不是靠善行而是凭信仰获救的;而信仰并不是靠我们自己的力量达成的美德,而是上帝的赠礼。整个传统美德的领域被贬低为仅仅是“善行”
,转交到了魔鬼手中。
“因为我们看到了在基督之外死亡和罪恶是我们的主人,魔鬼是我们的上帝和君王,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才能和力量、智慧和知识使我们自己能符合或者追求正义和生命;恰好相反,我们应该处于盲目和被控制的状态,成为罪恶和魔鬼的奴隶。”因此,“不信仰基督的人身上不仅充满了人世的罪恶,即使他的善行也是罪恶。”这样,罗马式的虔诚就是魔鬼的行为:“魔鬼让它自己做出许多善行,祈祷、斋戒、建造教堂、确立弥撒仪式和圣日,所作所为仿佛它是十分圣洁和虔诚的。”
“做宗教善行(dieWerkheiligen)的人都是撒旦的奴仆,无论他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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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行和生活的严格圣洁方面显得多么地超越别人。“
因此,魔鬼就是“世界的主人”
,所以“人们应当按照魔鬼的意愿去想,去说,去做”
,这乃是以虔敬行为为内容的传统宗教美德背后的主导精神。
由于同样的原因,魔鬼也被看作自然理性,即亚里士多德和托马斯传统中自然美德的最终依据背后的主导精神。理性是魔鬼的“新娘和娼妇”。
理性不仅是圣经信仰的明确敌人,它也与善行使人善良这一亚里士多德的原则有联系。理性是这个世界上一切成就的根源,但这个世界上的善行和成就乃是魔鬼的领地。因此理性的教义只能是魔鬼的教义,理性的声音只能是魔鬼的声音。
[40]甚至后来的新教道德、良心的堡垒也逃避不了路德对人的美德的贬损;他发现了它的虚假性质并将其算在魔鬼账上。
“良心是一种野兽和万恶的魔鬼。
因此诗人们才创造了厄里倪厄斯(Erinyes)和复仇神(Furies)
,亦即向一切邪恶行为施行报复的凶恶的魔鬼。“
“良心残酷无情地为魔鬼服务;一个人应该学会那怕违背他自己的良心也要找到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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