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的对抗》第60章


“良心残酷无情地为魔鬼服务;一个人应该学会那怕违背他自己的良心也要找到安慰。”那就是死亡这一最残酷的手段。
[41]
路德对自主的恶魔性的体验必然导致新的形而上学的阐释体系,这种体系给魔鬼赋予了一种中世纪天主教神学不曾给予的自主性。路德与摩尼教接近到何种程度——或者就此而言路德特别喜爱的学者奥古斯丁(Augustine)与摩尼教接近到何种程度——这是一个抽象的问题,只能产生充满派系偏见的答案和神学上无穷尽的烦琐论争。只要说明路德不得不重新阐述赎罪(redemp-tion)
这一宇宙戏剧的根本性质就足够了。
在中世纪的综合观念中——就安瑟姆(Arselm)
、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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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斯(Thomas)
、阿伯拉(Abelard)而言——赎罪恢复了人和上帝的正常关系;那位神圣者①使得人和上帝归于一致,其方式或是向上帝偿付因人类罪恶而导致的债负,或是平息上帝对人类的愤怒,或是消弭使人与上帝疏离的反叛。但是对路德来说,这场宇宙戏剧中的对手不是人和上帝,而是上帝和魔鬼,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根本上来说是互相争斗的;人体化的上帝征服魔鬼。
人在这场赎罪的宇宙戏剧中是被动的。
人并不是第三种力量;他不是属于基督就是属于魔鬼。而且人并无自由意志去决定他向谁效忠。正如奥本迪克所说,我们应该把这种情势看作上帝和魔鬼为着控制人类意志而进行的一场战斗。
[42]
的确,路德不能允许他的这种二元论的体验淹没了基督教对上帝的君主地位的传统信仰;为了调合这两者,他有如下的解释,如上帝允许魔鬼凶狠一时或上帝退出以便给魔鬼。。。。
留出地盘。但是最终效果仍然是承认魔鬼的力量本身是一种实在的反神性的结构。因此,当路德论证人缺乏自由意志的时候,他的论证不是简单地从上帝的无所不能出发的,而是从魔鬼的力量与权力和原罪出发的,正是原罪使撒旦对人的统治得以建立并永恒化。
[43]“在新教教派中,魔鬼应该得到报酬,而魔鬼的报酬就是罪人的灵魂。因此从宗教改革开始之日起,撒旦在这个世界上的力量就大大增强了。”
[4]根据较为仁慈的天主教传统教义,即使是那些与魔鬼订约的人在最后一刻也可以获救,其方式是实行某种外在的悔罪行动(即路
①指耶稣基督。 ——译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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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所鄙视的“善行”)或通过圣者们代为祈祷(另一个成为新教的原教旨主义牺牲品的观念)。
路德关于不可逃避的惩罚的新观念接过了浮士德传说,并使之成为现代人的一个意义深远的象征。
[45]
基督教信仰也不能使基督徒脱离撒旦的控制。这里的核心教义是路德的一个新观念,即克服罪恶之不可能性。正如特罗尔茨所说,这更显著地表现出与保罗派基督教(PaulineChristianity)
的歧异。
①[46]罪恶不可能克服的教义可以从善行空虚无益的教义中演绎出来,而它又导致了路德关于内心世界的皈依神恩和外部世界的善行、精神的世界和肉体的世界之间的二元论观念。
追随特罗尔茨对路德的立场所作的阐述,我们可以说基督教理想在世界上不可能主动地完成,而只有在未来的生活中实现。因此,路德关于神恩的观念和罪恶不可克服的观念使得基督徒和非基督徒在外表上看不出任何区别。基督徒的品性在于获得内在的神恩,而不在于取得外在的成就。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信仰会产生善行,但这些善行对基督徒虔诚的品质或个人获救的事实都不发生影响。
[47]这就等于说——路德也是这样说的——基督徒处于魔鬼的统治之下,然而他又君临于魔鬼之上,魔鬼对他无能为力。这种悖论意味着基督徒被分裂为两个方面,即属于基督的精神和属于魔鬼的肉体。我们再一次看到魔鬼的帝国在新教里是大大地扩张了。整个可见的现实的领域、世界和肉体,都属于魔
①保罗在罗马传教,建立了欧洲最早的基督教会,并形成了“保罗派”。
——译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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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了;上帝已退隐进了不可见的领域——上帝潜逃了(Deusabsconditus)。
[48]
不仅作为肉体的基督徒继续处于魔鬼的统治之下,作为精神的基督徒也是通过自己作为肉体自愿地屈从于魔鬼才取得对魔鬼的胜利的。英国的宗教改革者约翰。威克利夫(JohnWyclife)也具有这种阴郁的看法,认为在这个世界上上帝必须服从魔鬼。
[49]在路德的新磔刑神学(theologiacruci)
里,基督徒应当像基督本人那样自愿地让魔鬼把他钉上十字架。
“担负起十字架就是自愿承担责任,忍受魔鬼的、这个世界的、肉体的、罪恶的和死亡的仇恨。”正如基督把他自己无保留地整个献给地狱从而动摇了地狱(这一点在罗马天主教神学里是被否认的)
,“上帝也把那些他预定要送上天堂的人引向地狱,用杀来创造生。”因此,不仅仅是“真正地甘心下地狱”
,甚至于“希望受苦遭难”也是命定要上天堂的一种迹象。
[50]
对于弗洛伊德所假定而被非弗洛伊德的学术界所讥笑的死亡本能的实际情况和作用效力,很难找到比这个实例更清楚的例证了。因为路德说过,地狱并非一个地方,而是对死亡的体验;而路德的魔鬼说到底也就是人格化了的死亡。
[51]
路德的新磔刑神学摒弃了将生命潜能作为爱欲(amorconcuBpiscentiae)加以现实化这一传统的亚里士多德-托马斯式的目标,而是要求我们去体验世间的地狱,去体验被死亡本能所统治的世间的生命,去死于这样一种生中之死,并寄希望于一种更为欢乐的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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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要是没有被十字架上的酷刑毁灭了又苏醒过来并痛苦到虚无若死的状态,那他的善行和才智是归于他自己,而不是归于他的上帝……可是被苦难(exinanitus)
所吞没湮灭的人却不再有所作为,知道上帝正在他心中工作并做着一切……他知道,对于他自己来说,他只要受苦受难并以十字架的酷刑毁灭自己,从而使自己愈益趋向消亡湮灭就足够了。这就是基督在《约翰福音》第三章第三节里教导我们的:“你必再生。”如果我们想要再生,我们必得先死并和上帝之子一起被竖立[在十字架上];我说死,也就是说要把死当作死仿佛来临那样去体味。
[52]
仅仅是因为对更为欢乐的复活怀有希望,才把路德从死亡的统治下解救出来。撒旦是此生的主宰,但在另一种生命中基督是君主,信仰那另一种生命的存在便是置身于生中之死却又征服了生中之死。要弄清路德这一中心悖论的心理学意义,我们不得不求助于弗洛伊德的两个不朽的对立物:生命本能和死亡本能。我们在路德的信条下察觉到路德是把现实的生命看作处于死亡本能的统治之下的。凡认真看待弗洛伊德的《文明及其不足》的人都不能不同意并且必须承认,在完成为人的自我(ego)
收复本我[Ⅰd]的领土这一与人类历史同样古老的任务方面,路德的真知灼见是一次决定性的进步。
承认生命是生中之死便反映了并集中体现了里比多从生命中大规模地退出。
[53]换言之,如果说在过去的时代生命一直是爱神厄洛斯(Eros)和死神塔那托斯(Thanatos)的混合物,那么在新教时代里生命便成为一种纯粹的死亡本能的文化。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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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的信仰和神恩——代表着对一种更为欢乐的复活的希望——在死亡的国土之外形成了一块“飞地”
,这块境外国度不愿屈服于死亡,并把死叫做生;但在另一方面它们却并不真正否定死统治着生这一事实。路德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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