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宗杂记》第5章


翎儿似乎止了泣声,过了一会才问:「你是谁?」敏三不紧不慢道:「本尊乃白莲尊者萧敏三,路过此地,见贵楼乌云压顶,定有天大冤情。一问之下,才知翎儿施主身不由己,遭人棒打鸳鸯,实是好生冤屈。本尊于心不忍,特来相助。」敏三一番情真意切,将那翎儿苦情憾事,说得惊天动地,波涛汹涌,教翎儿好生受落。片刻那翎儿便开门,请敏三入内再谈。
只见翎儿年不过十六七,生得清丽可人,素面朝天,乌发散乱,模样好生颓唐,依旧是个美人,但多日寝食难安,害他神情木然。翎儿只瞄了一眼敏三,又坐到床上去,抱着被枕摩挲,口中连唤「李郎」。
敏三道:「阿弥陀佛。施主尚且年青,何以迷途情海?那李公子十几日不见踪影,风月之地,鲜有真心之说,施主又何必苦等?日日禁足于此,无补于事,不如放下执念,为自身打算。」翎儿幽幽道:「小人一心想见李郎,那算迷途?」
敏三料他一时半刻听不入耳,亦早有准备,取出块二指宽的木牌,与翎儿道:「施主既未想通,本尊亦不便多言。见你是有缘人,赠你此莲花木牌。无生老母有灵,若你与李公子缘份未了,必于近日再会。」
见那翎儿接过,神情依旧恍惚,敏三又掏出个三角纸包与他,道:「此处还有道护身符,只要身怀此符,若你再遇情郎,他会对你句句吐真言。」所谓护身符,只是先前包胶牙糖的纸,教敏三裁成四方,叠成三角,便是一道好符。翎儿又接过去,凝视了许久,却心不在焉,竟看不出端倪,良久才贴身收妥,道:「多谢尊者。」
敏三见蒙混过关,暗自舒一口气,又朗朗背起书来:「施主,我白莲宗乃佛教一支,不沾荤腥,俗世修行,所以施主求而不得之苦,本尊感同身受。婆娑世界,不过梦幻泡影,捉得越紧,陷得越深,进而作茧自缚。正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施主且退一步,自然豁然开朗。 南无阿弥陀佛。」便退了出去。
敏三才行几步,袁玟已急急上前追问:「尊者,可有良方?」敏三道:「且与本尊七日,定将翎儿带返正途。若翎儿执意跟李公子走,准他便是。本尊担保他七日内,必定归来,从此去意全无。化劫既需时七日,本尊可借贵楼一角暂住?」袁玟喜道:「尊者专程来打救我八咏楼,小人岂敢怠慢!」即遣小厮去打扫七楼厢房,又对那敏三道:「尊者,七楼乃贵宾上房,上落费些脚程,但胜在清幽雅致,少有俗世烦嚣,上层便是顶楼『天比高』,更可一览锦城美景。」
敏三谢过袁玟,却托辞去如厕,下楼寻那齐真,正撞见齐真在倒馊水,险些溅了一身。齐真一见他来,丢下那馊水桶,往身上抹净手,合十拜道:「白莲尊者,有何吩咐?」敏三问:「齐施主,你可识得翎儿钟情那李公子? 」齐真道:「识得。不过李公子嫌他痴缠,近月少来,如今多在西街流连。」敏三便道:「你请他三日内来八咏楼一趟,说你有妙法,助他摆脱翎儿。」
不出三日,翎儿果然到七楼去寻敏三。敏三一开门,翎儿便抢先道:「尊者的莲花牌果真灵验!小人这两日随身携带此牌,李公子昨日便来寻我,不过??」敏三问:「不过什么? 」那翎儿顿了顿,哽咽道:「他说对我并无真情,只是逢场作兴而已。」语毕大哭起来。
敏三叹道:「翎儿施主,既然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便随缘罢,无谓勉强。」那翎儿涕泪横流,断断续续道:「咱家??对他情根深种,这厮怎地铁了心肠!尊者,求你大发慈悲,再帮小人一回!」敏三只是叹息,却不作声。翎儿忽然下跪,猛向敏三叩头:「尊者,李郎虽嫌弃我,但他在我心中挥之不去,害得我朝思暮想,心中再容不得旁人。尊者可有良策,教他回心转意?」
敏三急扶他起身,到桌旁坐下歇息,道:「施主如此大礼,本尊消受不起。」又同那翎儿道:「要李公子回头,亦非全无办法。」见翎儿急急抹泪,敏三又道:「本宗有一密咒,名为『同心咒』。二人一被此咒所缚,便一世同心,不得背信。不过此咒乃禁术,用之牵连甚巨,轻则折福,重则减寿。施主,那李公子不过是个过客,本尊以为,不必为之自损。」
翎儿却大喜道:「此咒当真?尊者,请与小人一试!只要能同李郎相好,即便折我阳寿,我亦在所不惜!」敏三故作面有难色,道: 「翎儿施主,这又何苦?放下执念,自有生机。天下好男儿千千万,难道还及不上这李公子?」翎儿即道:「我翎儿非随李公子不可!求尊者成全!」话间又跪倒在地。
敏三扶他起身,正色道:「好罢。施主痴心至此,想必无生老母见到,必定为之动容,本尊姑且助你一回。这是条不归路,施主可决定了?」敏三越是追问,翎儿便越坚定,即便天塌于前,他亦无惧,又抱拳道:「请尊者施咒!」
敏三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窃笑,随即又煞有介事道:「那本尊便成全你。你可有那李公子随身之物?」翎儿说「有」,从怀里翻出条亵裤,与那敏三。敏三一甩朱笔,纵走龙蛇,画了道符,贴在那亵裤上;双手各蘸朱砂,一手画在符上,一手点到额前,拉到眉心处,直如开了天眼。这画符驱邪之术,明明是道家玩意,白莲宗乃佛教分支,用此术于理不合。敏三画好那符,才想起此事,那翎儿却尽信不疑,看得双眼放光。
敏三作过法,便盘腿坐上床,念了好一阵经,才道:「本尊已与李公子心意相连,施主所言所行,李公子亦会感知,如今施主大可尽诉衷情。」翎儿听此,娇笑一声,扑到敏三身上,揽着敏三肩膊,绵绵情话,送进他耳中去;与他亲了几回,又连唤「好哥哥」,与他宽衣,酣战不提。
事後那敏三道:「同心咒已成。李公子已知你心,施主静候佳音便是。」翎儿连连道谢,同敏三擦身,又伺候他穿衣,再跪拜道:「多谢尊者舍身施咒!」敏三亦合掌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愿施主心想事成,阿弥陀佛。」
敏三如愿以偿,周身舒坦,送走翎儿之后,便盘算着小憩,却又想起白贤。当日一同出城后,白贤只说有要事,同他分别几日,随后亦音讯全无,敏三左思右想,决定出门寻之。可他转念一想,今日信口开河,鬼话连篇,生怕驾驭不住,日后圆不了谎,便着人取来文房四宝,将今日之事,以契丹文记录,以防不时之需。如此洋洋洒洒几页,自觉玄妙非常,比起《白莲宝鉴》,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将之叠齐,夹在宝鉴里头,方才离去。究竟敏三此番部署,可否留住翎儿?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回头是岸方解咒 再见亦缘遂同行
话说敏三一通胡编乱造,歪打正着,竟真教那头牌相公以身相许。然而谎话已开了个头,要得人心,只能一不做,二不休。虽然他一心吃白食,狎相公,身为白莲尊者,降世人间,总不该如斯短视,只瞧见那俏相公脐下三寸,应当传扬善念,广收信众才是。
与翎儿施咒次日,李公子依约光临。翎儿欢天喜地,当下收拾行装,同李公子私奔了去,临行还不忘骂了袁玟一顿。敏三乐得清闲,袁玟亦不赶他,他便日日坐在「天比高」处,时而读经,时而赏景,好不惬意;望着楼中相公来来往往,已物色了好几个。
只见一个常着鹅黄盘领衫,足蹬牙白云头履,面容虽看不清,生得挺拔矫健,行路抬头挺胸,自有一股傲气。一次他撞着一个醉汉,那人掐了他臀瓣儿一把,只见那人五指陷进衣里,却陷不进肉里,那翘臀好生紧实,几乎将那醉汉弹开几步,看得敏三食指大动,暗道有生之年,必要亲自抓他一把。
这日敏三百无聊赖,往那楼中望去,又瞧见那相公。正盘算如何拿下此子,袁玟急步上来,道:「尊者!尊者果然在此!」敏三稍一分心,那相公便不知去向,害他失了兴致,便不耐烦道:「袁施主,何事焦急?」袁玟尚未喘定,答道:「翎儿昨夜随那李公子私奔,今日突然回来,只说要见尊者。」敏三问:「他现今在何处?」袁玟道:「他一回来,就跪到尊者房门口,说要向尊者请罪。」
敏三即刻落楼,果然见那翎儿五体投地,似乎还在低泣。翎儿一听他脚步,连连叩头哭道:「白莲尊者在上!信男知错!信男知错!」敏三扶他站起,同他拍净衣衫,柔声问:「翎儿施主,何解忽然折返?你不是同李公子私奔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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