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王朝》第179章


言官要与辅臣一聚,这件事惹得三人惴惴不安。这事还从来没有过,言官头一次要当面锣、对面鼓地与辅臣较量,辅臣的地位与权威受到严峻挑战。
王锡爵看了看言官的告帖,笑笑,放下,没有出声。许国看看,讪讪说:这下热闹了,言官真要与辅臣面对面说事儿了?申时行不语,这很令人挠头:要是应了,知他们是聒噪多事,必说一些要辅臣难堪的话题。言官针砭时弊,言语犀利,情绪偏激,多所刺讥,欲将辅臣于难堪而后罢;如不与言官相对,则令朝臣耻笑,说言官要与辅臣交谈而遭拒,辅臣的面子便全都没了。
许国说,他们要说什么?
申时行说,说的必是平时不能解决的最棘手的问题。
说灾异,说皇上修灵陵,说立太子事,说皇上不上朝事?说皇上不励精图治?这一件件,一桩桩,说什么都棘手,要他们这三个阁臣怎么回答?
申时行咬咬牙说,怕他们什么?告诉他们,明日就在西庐与他们聚议,听听他们要说什么?
西庐里很拥挤,很喧闹,许多言官蜂拥而至,挤得西庐更窄小了。满屋子的奏章堆在桌案上,许多的拟票等待处理,三位阁臣每日伏案疾书,满屋子只有墨味儿、宣纸味儿与奏折从各地扑来的风尘味道。言官们看西庐,阁臣的权威没了,儒雅没了,只有这琐碎的事务与眼前的庸俗。申时行令人泡茶与众言官,众言官坐着的、站着的,都看着三位阁臣。
许国说,大家要与阁臣说事儿,只能在西庐了,有什么话,请直说。这里是西庐,议事时也很随便。
王锡爵对于这次见面不甚在意,他认为,无论言官再怎么攻讦,再怎么努力,大明朝的国势仍止不住一天天颓败,谁能力挽狂澜?他认为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申时行作为首辅,是难卸其责的,他性子软弱,在查抄张居正案上就性情软弱。皇上极为恼火,他便极力退让,一步步的退让使得万历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如今言官要与辅臣对话,想说什么?他们不知道辅臣们什么都做不了吗?既然什么都做不了,对话还有什么用?
陈三谟说,我们言路与内阁有些话要说,大明朝到了危急时刻,要不力挽狂澜,怎么能尽我们的绵薄之力?今日我们与三位阁臣以诚相见,请你们面对面,直剖腹心,
申时行说,言官看得起阁臣,当然是大好事,只怕我们没有本事,不能满足大家的心愿。
陈三谟拍拍胸膛:我们有什么心愿?不就是要大明朝富强起来吗?要是内阁与我们同心,还怕皇上不听从吗?皇上从前肯听张居正的,如今也该能听从申大人的,听从许大人、王大人的。那样我们还会天天怒目相向?
陈三谟拍胸诤言,真是一个正义言官,言官们看他,如今更是佩服。他真是能寻找到最合适的时机,在最佳时机攻击,直指朝弊,弹劾官吏,往往手到擒来,每事必胜,且能保得住自己。看在朝的言官做御史,要不从言路败下去,一去而不再复;要不就是一路升迁,一直做上了高官。但后者少而前者众。可在言路能左右逢源,一直走得极好的,只有他陈三谟了。
看陈三谟拍胸脯的神气,申时行暗笑:都像陈三谟这样,言路必是会看风使船,哪有与皇上对抗着来的?像邹元标、卢洪春、范俊等人,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劝谏,劝止皇上贪淫多欲,甚至直斥皇上不问朝事,少做决断。虽然他们勇气可嘉,但成效甚微,万历根本就不想听他们的。
陈三谟沉吟说:当今大事,就是立太子事。太子是什么?国之储啊。没有太子,国家没有国储,还有什么事儿比立太子更重要?
万历不急于立太子,自有他不立的道理。有人说,万历不喜欢长子常洛,更喜欢郑妩贵妃生的三子常洵,有废长立幼之心。但万历不直说,怕臣子拦他,他便要慢慢地等三子常洵长大,想让常洵长大后再说此事。如今常洛九岁,三子常洵才四岁,你急着立什么太子呢?万历就想让此事往后拖,拖到群臣都看明白了,认定只有常洵才能做皇上,那时再立太子,便顺理成章了。
长子常洛多病,一直不敢出门玩耍,只在宫里待着,总由宫女陪着玩耍。申时行与许国等人请皇上为皇长子请老师,万历也不答应。他总是想着,要等三人一齐长大,再请老师。
陈三谟说,太子是国本,不立太子,便是皇上不想确立国本;没有国本,大明朝岂不是更易动摇?我们请内阁商议,就是要敦促皇上确立太子。
三位阁臣互看一看,真就是说这件事了?他们知道,万历一心要废长立幼,想立常洵为太子。这件事提不得,一提皇上就急。
众言官却不肯放过此事,他们想对阁臣明说,没有太子,大明朝就不稳固,从嘉靖年间,就有过迟迟不立太子之事,直至最后,嘉靖的四子中三人皆死,只剩下了裕王,不立也得立裕王了。但万历朝不能这样,皇上有三子,三子中常洛居长,立长立嫡是规矩,不从规矩,怎么能行?本来大明朝是有规矩的,但到了成祖,便以靖难为由,赶走了建文帝,至今建文帝的下落不明。从成祖起,便不一定要立长立嫡,也便没了规矩。
陈三谟说:你们是阁臣,大事不出面,不向皇上劝谏,我们言官怎么做?如果你们去劝谏皇上,皇上必是会听;他要是不听,我们再出面劝谏,岂不更有力量?可阁臣不语,不知阁臣是不是想助长皇上废长立幼?要是你们真想那么做,你们就是阿附皇上的奴才!
申时行心里一凛,不愿意被陈三谟骂成奴才,他说:我们阁臣也与大家一样,想请皇上早立太子,立了太子,便一切都顺理成章了,也少了一些争执,莫非我们愿意与言官争执?立太子是国家大事,岂能儿戏,岂能以皇上的好恶随便废立?这件事不必再说,我们当争谏皇上,决不会退缩的。
邹元标说: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不早早为皇子请老师,万历自幼便通读经史,当然知道多读书的好处,他怎么不让三个王子多读书,只要他们在宫里玩耍?长子常洛已九岁了,皇上九岁时,已是登基,成了万历一朝的君主。常洛却至今没有一个饱学诗书的老师,此事大是蹊跷。
王锡爵不自觉地被言官们绕进去了,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忧:皇长子常洛九岁,却没有读书,他又没皇上天资聪明。太子如此资质,恐非大明朝的福份。
邹元标不以为然:大明朝的福份并非全来自皇上,就是当今皇上聪明,他亲政后,也未见有什么建树。朝廷祸福,全靠制度,制度严明,朝臣忠于职守,才是正理。皇上不立太子,是对朝臣无信,我们怎么能让他随便戏弄?
西庐很闷,像是雷雨天气,谈话无趣、沉闷,立太子事像是一道难题,摆在他们面前。提出此事,皇上定是不乐意。申时行在宫中见过皇长子常洛,那是一个目光迟滞的孩子,远没有万历聪明,万历心里决不会愿意立常洛为太子。他想立三子常洵,虽说他只有四岁,但聪明伶俐,比起万历儿时也不遑多让。但他不能说出来,说出来肯定会大受攻讦。言官讲究的是礼,而不是情,他们不会因为常洵聪明,就认定万历可以选三子常洵做太子。
邹元标说破此事:皇上说,三王子常洵天资聪明,能胜大任,谁不知道?大明朝帝王多不修德政,荒淫贪婪,恨不能占遍天下。立太子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儿,是大明朝的朝政,是国家大事,他独断专行,非要废长立幼,决不可行!
言官纷纷表态,非要万历立长子常洛不可。他们说:自古以来废立生大变,国不稳,民不安,朝臣不用命,一时政变或是民乱丛生,哪里还有安定可言?决不可任由皇上废长立幼!
陈三谟笑吟吟地问申时行:首辅大人是不是可以写一奏疏,要求皇上早早确立太子啊?
申时行长吁了一口气,也笑说:行啊,我把言官的心意向皇上表明。
陈三谟冷冷地拦住他:首辅大人错了,不是言官的意思,是首辅大人的意思,首辅大人能不上疏吗?这件事关系朝廷命运,首辅大人不会言不由衷,或是两面三刀吧?
面对着陈三谟的挑衅,申时行心涌一阵阵怒火,恨他逼迫内阁。阁臣能呼风唤雨吗?不能。阁臣能左右万历立太子吗?不能。这种事只能和风细雨,一步步与万历分说,逼迫定会适得其反。但当着众言官的面儿,申时行心里有苦衷,却不能说出来。
陈三谟盯紧了申时行:首辅大人是不是也要帮皇上立皇三子常洵为太子啊?
申时行只能说:不,我是愿意立皇长子常洛为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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