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王朝》第178章


王锡爵停住了:皇上一听到有人说他不够圣明,心里就不是滋味,太计较,就是对张居正,他也不肯宽容,何况是两个小官?但我们做阁臣的,应该有自己的态度,不能皇上要罢黜谁,便由得皇上这么做,那还要我们阁臣做什么?
申时行说:我要去见皇上,就说这件事。
万历这次心情还好,在乾清宫接见了申时行。
申时行细看万历的脸色,觉得他脸色有些苍白,明显看得出劳神乏力,他说了几句保重龙体,便肃然伫立。
万历问:先生以为,要不要改票?
申时行答:二臣狂妄,罪实难绾。但臣等仰见皇上明如日月,量同天地,区区小臣不足以亵雷霆之威。即谕拟及臣等,宁使臣等受诬谤,不必轻动圣怒。
万历安慰申时行:先生们是朕之股肱,与别人不同,须要为朕任劳任怨。若只要外面好看,则难为君上。
申时行答奏:臣等受皇上厚恩,虽犬马无知,但当忠心图报,敢不任劳任怨?
听申时行说这些话,万历的脸色稍有些缓颊,但他仍是气恨那顾宪成、王德新:他们说话,必有主使之人,着追究出来。
申时行一听,怕一揪扯,便再扯出一群一党来,赶忙说,建言的大概有几种,有忠实的人,出自己见,不知忌讳;有愚昧的人,不谙事体,道听途说,但未必出于主使……
申时行如此一辩,万历还是不解恨,他心想:你要说他不在乎我,那才是真的。我要不重重处罚他,他怎么知道噤口?他重重地说:还是沽名卖直的多!若不重处,不肯休歇。前有旨各衙门戒谕司属,通不遵依,也问他!
听了万历的话,申时行心里一抖,看来万历并不想宽恕言他过失的人,他就是不想让人再提他在宫内如何贪淫,只想着要人住口,从此不再分说。申时行想说话,万历打断了他:先生还是去拟票吧?
申时行只能告退。
西庐的三位阁臣只能再为此事奔波,王锡爵忽地一摔笔说:我真不想干了,这种事天天弄,有什么意思?大明朝莫非只能狗扯羊皮?天下多灾,各郡生乱,变乱频仍,盗贼蜂起,我们莫非只能扯这些没用的事儿吗?
许国在地上踱步,说一句,只能是天天狗扯羊皮。
申时行不语,他在字斟字酌,想着如何再把这一件事弄过去,他说,我们做辅臣的,只能劝皇上,你能力阻皇上做什么事儿吗?你阻止不了。
王锡爵不以为然,只是力谏,不等于做成一件事;但凡做事只跟在皇上身后,百般依从,唯皇上的马首是瞻,便只能做皇上的应声虫了。这太可怕了。
申时行说,可以把顾宪成与王德新二人分开来说,只说顾宪成是词逞浮躁,意尚可缓。王德新所谓“事非宸断”,情出揣摩,如此对二人的处置,便有所区别。
把这一疏奏上去,万历仍不满意。他最不满意的是,阁臣不把他每事独断的朝政大事,向百官剖白,他每说一事,便要说一句口头禅:如今用人哪一个不是朕的主张?朕要亲览章奏,何事不独断?偏偏王德新要提出一个“事非宸断”,这一句话惹得他示雷霆大怒。他要百官知道,万历一朝每一事都是他独断的,十年重用张居正,也是他乾纲独断的结果。
都知道每逢决断大事,万历总是犹豫,想着张居正会怎么做,但他决不承认张居正给过他多大影响。他想着张居正,在梦中一再与张居正争吵,张居正吼他一句“当做勃字!”,他就哭了。但一觉醒来,他便更失落,无法言说的失落。没了张居正,他独自一人,想说什么呢?他说什么,阁臣只能听他的,他真的就是大权独揽,但他不想与申时行他们细说,因此每逢谈怎样救灾,怎样治河,怎样安抚皇亲国戚,那些繁琐细事,总弄得他心烦意乱。
顾宪成、王德新二人的处理奏章摆在他的案头,他亲自写下了谕旨:顾宪成著降三级调外任。再看王德新,他更来气了,只是罢官,关什么痛痒?他写道:“朕亲览奏章,何事不由独断……如何说是左右鼓簧?王德新这厮,妄言揣疑,肆口非议,视朕为何如主?好生狂恣。这必有造言主使之人,著锦衣卫拿来,送镇抚司追究明白来说。”'① 《万历邸钞》;《明神宗实录》卷一八三。'①
居天酒楼这天来了一群常客,还是言官们。但这一次多了几个人,有从前不愿与会的邹元标,有新近上疏待勘的顾宪成,有上疏直斥皇上“事非宸断”的王德新。众人一聚在酒楼,便讲起近来的奏疏了。
邹元标一饮辄醉,不胜酒力。陈三谟说:尔瞻兄,你在都匀卫一住就是几年,说说你在那里的艳遇,听事儿佐酒,如何?
邹元标笑笑,他不愿与众人说起他在都匀卫的事儿,张居正派御史杀他,他也不想宣扬;不是怕,只是觉得张居正已死,再说这事,就太无聊了。
陈三谟叹道,如今顾兄与王兄也要受苦了。听说锦衣卫还要拿王兄入狱,王兄,你要挺住啊!
众人盯着王德新,王德新心里愤懑,但仍是一笑:我说皇上“事非宸断”,惹怒了皇上,他要拿下我,我是听说了,但不知为什么,我有什么罪过?
陈三谟当然知道万历为什么大怒,只要提起皇上贪淫或指责他不修德亲政,就会招他大怒。陈三谟决不碰这个钉子,每疏只弹劾阁臣或是大臣,便可保无虞。他在捉摸一个新计策,他认为再攻讦申时行,怕是不行了,但如果借着皇上不立太子事上疏,这就使得皇上与申时行都陷入困境,让他们无话可说。
言官对于皇上不立太子事,很是生气,他们说申时行一意讨好皇上,立太子乃国之根本,不立根本,何有将来?
因此,陈三谟说,申时行有大罪过,他讨好皇上,两面三刀,背地里与朝臣同气,当面向皇上献媚,万历朝事都坏在他手里。从前我们看张居正是一个权臣,凡事专权横行,多害言官,致使言路不畅,正义不行。但张居正也比申时行强,申时行软弱,害得连太子也立不成。
邹元标说,听说阁臣也要立太子。
陈三谟说,申时行是讨好皇上,他说诸臣建言只应对所司职掌多说,不得对其他事多所上言。皇上听了他的,甚是高兴。你说他不是讨好皇上,是什么?
众言官恨申时行,他只讨好皇上,不看重言官,还要皇上下谕旨,对言官定出规矩二三,就是在太祖时也没有这种规矩,万历朝真就出了奇事。
陈三谟说,他保不住王兄,又保不住顾兄,他任首辅,有什么用?言官建言,朝臣直谏,才是正理。他只会阿谀奉承皇上,那要他这个首辅有什么用?
正说着话,忽听得楼下有人叫喊:楼上的听着,有没有王德新?王德新王大人在不在?
楼上众言官有人应声:王大人在。
便扑上来锦衣卫多人,直奔上楼,大呼:王大人,你犯事了!皇上下谕旨拿你!你上诏狱说理去吧!
众言官护着拦着,但锦衣卫千户走上来说:各位大人,诏狱的命令,是咱们的差事。各位大人有事,拿你的笔说话,有事上疏吧,让开!
锦衣卫人当着言官的面儿,把王德新拿了,直押下去。众人眼瞅着,心里难受,看着王德新被扯拽下楼,直押入诏狱。
陈三谟说:你们都看到了,皇上一个令,王大人便被他们拿下了,说是王大人有造言主使之人。皇上专横,可见一斑。
顾宪成说:我想明白了,从此不再建言,只对下面的人讲了,我要对天下人说万历朝的得失,说皇上的贪淫。莫非他不让我说,我就不再说了?
居天酒楼上的言官头一次感到惶然无助,不知道向谁说出自己的主张,向谁讲明大明朝要如何才能振兴、强大。他们有的是经天纬地之才,只可惜没有人肯听。他们只能怀才不遇,只能眼看着大明的颓势渐渐而来。
陈三谟苦笑说,有人说,我不是一个好人,先跟高拱,再跟张居正,又跟着申时行。其实我何尝跟着谁?我只是跟着大明朝,国运亦我陈三谟的命运,国运不佳,我陈三谟何尝有好命?我想通了,申时行拿不下来,就不要他下台了,要他做事,要推他做一个首辅该做的事儿。
李祯问:要他做什么?
陈三谟很坚定:要他去上疏,求皇上早立太子。这件事是大事,如果早立太子事做成了,他申时行也就能安心做首辅;他要是做不成,只能退隐,他还做什么首辅?
当下计议,言官们要与申时行一聚,就在西庐一聚,商量一下上疏奏求早立太子,保持大明的安定。
言官要与辅臣一聚,这件事惹得三人惴惴不安。这事还从来没有过,言官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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