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王朝》第185章


万历大吼:不知道,他们不知道,他们天天对我说冯保不好,他们谁能比得上冯保?张诚能比得上冯保吗?张鲸比得上冯保吗?比不上,都比不上!我喜欢卢大受,我总跟卢大受说冯保,说我们都是冯保管大的孩子……
万历想着冯保,他恨张鲸,要是能拿下张鲸,那是最好,但他宽赦了张鲸,虽然言官至今还没放过他。万历睡在仁圣皇太后的榻上,两个姿色艳丽的宫女伺候他入睡。他抚摸一个宫女的手,手是嫩嫩的柔荑,他很舒服,慢慢地睡着了。
睡着时,他听到了声响,有人轻轻进来了,对仁圣皇太后说,她死了。他不知道是说谁。但那人是谁?是王恭妃?不会吧?他不在乎王恭妃。但他对女人从来没有那么暴烈过,那一次他再去王恭妃那里,抱着她睡,夜里在梦中糊里糊涂地幸了她两次。王恭妃就有这本事,只要万历幸她,就会怀孕,就又怀上了一个孩子。前些时日王恭妃生下了一个女儿,当宫女请问皇上,恭妃生下的公主叫什么名字,他说,就叫云梦公主吧!只是一场梦。恭妃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她淡淡地对女儿说,云梦,你父皇叫你云梦,你生于我这里,只是受苦的命了。那时万历还在睡,他隐约听见走进来的宫女还在与仁圣皇太后说话,宫女说,她死了,真的死了,要不要禀报皇上?仁圣皇太后说,死了就死了,不必了。
忽悠一梦,万历醒来时,已是一个时辰后了,他问仁圣皇太后,母后,我睡了多久?仁圣皇太后笑,只有一个时辰。万历也笑:不知怎么回事儿,我一到了母后宫里,就能睡一觉。仁圣皇太后说,你累了,便贪睡。
看她欲语又止的神态,万历有些不安,莫非那梦是真事儿?他问怎么了?仁圣皇太后拉着他的手,轻声说:你别急,一个人死了,好在她不是你的亲人。
万历着急,谁死了?说呀?
是琴依,她吊死在花园的井栏前。
万历呆呆怔怔地站着,站在花园的井栏前,想看一看琴依为什么要吊死,但大珰小珰们说,是太后的宫里大珰们看见的,便报与了皇太后。万历心里忽地明白了,琴依的死与慈圣皇太后有关,她一定是不喜欢琴依管皇宫里的事儿,才把她处死的。他突地有了一种冲动,要去慈宁宫问问母后,为什么要处死琴依?不能让琴依死啊。他有时想把琴依封为妃嫔,但他不能那么做。人人知道她是张居正的侍妾,他再封她,岂不是夺了张居正的女人?再说,宫外的朝臣又会怎么说?他犹豫着,但看着琴依明媚俏丽的姿色,他若有所思,若有所失。
琴依死了,给吊死了。
他能去问皇太后吗?
他不能问,李兴来了,他说,太后请皇上去一趟。
他定定神,说:我去,你禀报太后,等等我。
万历问李兴:你叫什么名字?
李兴说:我叫李兴。
万历不悦:有一个文书房的叫李兴,你怎么也叫李兴?
李兴说:我这就请皇太后改名字。
万历笑笑:你是皇太后的人,怎么能你改名字?要改,也得那个文书房的李兴改,我明天要他改,叫个李同什么的就行了。
站在母后面前,万历的腿还在抖,他太胖了,抖得腿很累,要能坐下来,似乎会更轻松些。但母后不要他坐,他不敢坐。
慈圣皇太后问:琴依为什么要死?
万历想直吼,是你给弄死她的,她不乐意死,她根本就一无所求,怎么会死?她连死都不求,你要她死,她才会死的。但他只是无精打采的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皇太后说:琴依是张居正的人,她进宫来不合适,怎么能安心在宫里?你要她做尚宫女史,又不拿她做自己的女人,她必是郁郁不快。她死了,你要安葬她,好好安葬就是了。
他点头应是。
皇太后不对他提立太子的事儿,她也在拖,一直拖到局势明白了,才可以做这件事,那时皇太后就有了决断。万历默然不语,他深知,这事皇太后也棘手,不敢轻易再开话头,那他就慢慢拖,拖到不得不处理时再说吧。
万历对皇太后说,我深知琴依的心思,她是恨我不给她机会,才自尽的。她是一个好人,她给我出了许多好主意,有一些真的有张居正之风。我想着,或许张先生也是得了琴依的主意,才那么做的。她死了,我失去了一个好帮手。
皇太后叹气说:她是你的好帮手,我可不知道,但不必再去说了,她帮过你,帮过就帮过了。但她不愿意帮你,你还有申时行、王锡爵、许国这些人,他们都是大才啊。
万历说,是啊,是大才。
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乾清宫,万历恍惚觉得琴依仍在乾清宫外,正在书房里静静读书。他翻看着那些书册,竟每每看到翻折着的书页,都是有一些指甲掐痕,还带着女人的幽香。他有些悲哽,琴依啊琴依,你是怎么一个人呢?你怎么会死了呢?吊死的,你真的会吊死吗?是别人吊死你,还是你自己把自己吊上去的?你非死不可吗?要是我不对母后说起立太子的事儿,你不会吊死吧?
万历在书房里待了许久,没人知道万历在琴依用过的书房里做了什么。他在书房里静静地伫立,看着那些书,想从书册里找出琴依的思想,琴依的音容笑貌来。但美人已杳,恍若一梦,再寻琴依,除非梦中。万历不可能从书房里找到琴依了。
他看到了琴依的笔墨,他拿起来,写了一幅字,是写给琴依的,他一定要给琴依写一幅字,一定要写。
魂魄馨香。他放下这四个字,再盖上了他的图章。
从前他把这四个字写给张居正、申时行、张四维,更写给过冯保。但忽地一日,他不愿再写大字了。想起来正写得有兴头,张居正忽地正色说,皇上的字写得很好了,不必再写了。从今天起,皇上应多读圣贤书,那比多写字更好。其实,张居正不必对他那么苛刻,他只是一时兴起,再过些时日,就是张居正不说,他也不愿再写字送人了。
写下“魂魄馨香”,真有大哭一场的心思,但他没有哭,没想到真想哭的时候,反哭不出来。他把写下这字交与小珰魏朝,对他说:你去井栏那里,烧了这字,烧与琴依吧。
你一个人去,悄悄做。他再叮嘱道。
魏朝便一个人去了,在井栏旁念念叨叨:琴依啊,皇上心里挂念你,他写了一幅字,是给你的,他说,你是一个好人,你是馨香的女人,他可是从来没说哪个女人是馨香的,他的女人只是女人而已。琴依啊,你死得也值了。
魏朝念叨着,烧了一通纸,再回来,禀报万历,说是烧过了。
徐贞明已到弥留之际,他这会儿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声响。他惦念着,或许会有人通告他,开垦水田的大事将完了,他躺着,看着黎明渐至的窗子,昏蒙的曙光从窗上透出来。他的儿子站在床前,妻子站在床前,送着他走。
他不想再说什么了,人们不知道水田的重要性,还要过多久才有人能悟透水田对于农家的意义,对于京城的意义呢?他似乎看到了农户站在水里,一腿泥水,满面笑容,正在耕种水田。南方的水牛、北方的黄牛都在水田里耙地。绿的稻苗,吱吱哟哟响着的扁担,清澈的稻田水里游动着小小的鱼儿。
徐贞明乐了。
妻子说:大人,有人来看你了。
徐贞明问:是谁啊?是潘大人吗?他治好了河水?堵住了大堤的缺口吗?
妻子说:不是潘大人,是一些农夫,他们种了水田。徐贞明眼睛亮了,他要爬起来。妻子与儿子阻止了他,两人扶他,农夫们进来了,站在徐贞明床前,看他。一个孩子拿着一束稻禾,对他说,徐爷爷,我们种了水田,这是白米。
徐贞明笑了,笑得很开心,他说,你种水田,我谢谢你们。
徐贞明头一耷,再无声息。
徐府一片孝素,满街都是孝带,从乡下来的农夫们人人拿一条白带,从徐府里一直搭到了街口,满街皆白。到了徐贞明出殡的这一天,从四乡赶来的农夫成千上万,他们搭在棺材前的孝带挽成了一片片、一条条,直搭成万千条手臂。他们要挽送徐大人最后一程。他们是一些对谷物充满感恩的人。
人流如织,都来送别徐贞明。竟有人说,徐贞明的死,其实是土地的复活,他就愿活在他的土地里。来给他送殡的人比在南京送别海瑞大人的队伍更壮观,成千上万的人直接来挽棺。有几十个农夫在棺前引路,手里提着一只米桶,米桶盛着白米。他们抓起白米一路抛洒过去。这是他们在通州、良乡等地种出的稻米,一个老人大声叫:徐大人,魂归来吧,你看啊,你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