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王朝》第186章


们在通州、良乡等地种出的稻米,一个老人大声叫:徐大人,魂归来吧,你看啊,你教我们种的稻米,是白米,不用从南方运来了,我们自己种的,好吃啊!
纯净的白米向天而飞,再雨一样落在地上,代替了冥钱,替死去的徐贞明呼唤魂魄。孩子们跟着喊叫:下米啦!天上下米啦!
送殡的队伍向着通州逶迤而去。依徐贞明的嘱咐,要把他安葬在通州的一处看得见水田的丘陵上。一位老农夫大声哭叫:徐大人,你在这里能看着我们每年种稻,你能看到水田,我们能种水田了,我们能种出白米了!
给事中张应象再上疏,要求处置张鲸,说他贪赃枉法,罪不可赦,如放过他,大明朝无法可依。御史马象乾上疏说,不肯追究其罪,是因为有阁臣申时行包庇。而申时行包庇张鲸,是因他与张鲸一向合谋。从前张居正与冯保合谋,就独揽朝政。如今张鲸更是擅权枉法,为何就不拿下治罪?
奏疏到了乾清宫,万历大怒:这个马象乾,他为什么盯住张鲸不放?我说过,不要再理睬张鲸了,他怎么还要上疏?把他拿下诏狱,严刑拷打他!问他要做什么?
马象乾给下了诏狱,言官大哗,纷纷扑到西庐,与申时行三位阁臣争吵。为什么皇上把言官下狱?太祖旧制,言官无论怎么说都不应获罪,把马象乾送去诏狱,是不是从此断了言路?
申时行说,给阁臣一点儿时间,让我们去劝皇上。
陈三谟大声说,我们一直以为,张居正是最差的,他阻挡言路,不许言官说话。但张居正还是办了事儿的。你们这内阁做了什么?言官说话,一再获罪,这是内府的势力作怪!内阁要是不能阻挡内府的奸邪,何不退位,以让贤者?
看陈三谟咄咄逼人的架势,申时行心里暗叹,竖子如此猖獗,真是可叹。但他无法详细分说,一群言官汹汹而来,就为马象乾入狱之事,何必再扯上其他?
三位阁臣都看不上陈三谟,但他毕竟是言官的主心骨,要是真的对他不屑,更是惹事。许国笑说,你们先回去吧,我们上疏申救马象乾便是了。
陈三谟看着王锡爵,只有王锡爵没出声,其实他心里最不满的是王锡爵,他是许多言官的老师,要是他出来振臂一呼,言官便会听他的,他为什么不力挺马象乾呢?马象乾提出张鲸贪贿,是朝廷必须面对的大事,王锡爵不理不睬,他心里怎么想?在陈三谟眼里,王锡爵绝非好人。陈三谟决意逼王锡爵一下,他说,王大人,不知你怎么看这件事?
王锡爵说话和气:真要我说话吗?
真就没有人言声了,申时行、许国也看着他,言官中他的许多学生都希望他说话 ,自然静得下来听他的。
西庐一时鸦雀无声,连文吏磨砚的声音都停下了,众人凝视王锡爵。只有申时行不看王锡爵,他只注视着房外,那里停着一只鸟儿,正在房檐上梳理羽毛。
王锡爵性情刚烈,脾气暴躁,他怎么能这么沉得住气?只是坐在桌案前,一声不吭,他就不知道,人都在等他吗?
他忽地站起来了,声色俱厉:你们能不能中止一下言路的攻讦?能不能让内阁好好坐下来,让我们稍稍喘一口气?十五年大灾,天下荒乱,十六年兵乱,到了这两年,总算有喘口气的工夫,你们还要弄事儿,就不能让我们上上下下一条心,理一理正事?
给事中李沂逼问一句:请问王大人,什么是正事?
王锡爵大声说:国计民生。
李沂更是生气:言官所为,就不是为国计民生了?
王锡爵更坚定:你们这么干,是破坏大明朝的国运。
言官群起,众言沸腾,齐声吼喊,西庐屋内吵成了一团。申时行、许国、王锡爵三人坐在中间,受众言官的围攻。
你们内阁就是皇上的走狗!不思国策,还说什么国计民生?
内阁连言官的安危都管不了,还能做什么?
你说得对,张居正再坏,他也是一个首辅!你申时行再好,也只是一个大珰!
申大人还不如大珰呢!人家大珰张鲸、张诚都得皇上宠信,你得了什么?你只是尸位素餐的昏相而已。
申时行不语,只是坐着,呆若木鸡。许国想劝他们,但言官不听劝,只是喧哗、吵嚷,一个比一个声高,一个比一个激愤。
王锡爵突然大声吼:能不能让我说几句话?
众言官停住了,他们盯着王锡爵,看到他老眼昏花,眼中竟流出泪来。王锡爵说得语重心长:大明朝这会儿有没有腐败,有,腐败的事儿多得是,你天天挖,也挖不完。可你得想着,这是一棵树,不能尽你的心性儿,说挖就挖,一直挖着,你不培土,不施肥,它一准完蛋,有一天它訇然倒塌,再也扶不起来了。它完了,它死了,你兴灾乐祸去吧!可你还有树躲风避雨吧?你还有另一棵树吗?那时你再对谁指手画脚?
有人沉思,或许王锡爵说得对?
陈三谟冷笑:王大人说的话,我有一点儿不明白了。请教王大人,要是你这棵大树满是虫害,要不要除虫啊?你不除虫,你这棵树更是从心底里烂!
王锡爵大声驳斥他:你这哪是除虫?你敲锣打鼓的,正上树爬着砍伐它的树枝呢。
瞪眼瞠视着王锡爵,陈三谟冷笑:明白了,明白了。我一直以为王大人是与言路一心的,是想着大明朝一朝清明,满朝正气。谁知道你竟是一个拆污小人?
王锡爵大笑:陈三谟,我不会在高拱一走,便在张居正的府前放声悲啼,我也不会在张居正一走,便去申大人那里哭诉。我就不明白了,要做言官,首先得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你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个言官,你只是一个混混儿!
陈三谟冷笑着,身子气得直哆嗦:王锡爵,我们看错了你。你要包庇张鲸,包庇张居正,包庇冯保,我由得你。可你不要忘了,张居正是我们拿下的,冯保是我们拿下的,连高启愚也是我们拿下的。言官清理了污浊,大明朝才有今天!
真是针锋相对,王锡爵厉声疾呼:不错。你们是拿下了张居正,拿下了张居正,证明你们做对了吗?如果不拿下张居正,不查抄张居正,天下就没这么多的是非。从拿下张居正起,言路便误入歧途,以攻讦大臣为荣,以夺人职爵为事,每拿下一人,便弹冠相庆,臣僚心寒,官员束手。可你还是止不住贪官污吏,你拿下张居正,怎么不在他在朝时拿下他?你在张居正当政时就拿下他,那才是你的堂堂正气!
陈三谟冷嘲说:你大概忘了,你在张居正时,也做过许多不齿张居正为人的事情,你不阿附众官,不为张居正设醮,你不附议阿谀,才把你推上阁臣这个位置。你如今说张居正是对的,你当时为何反对他?
王锡爵不屑一顾:我不反对张居正,即使我反对了,如今也看出来了,我们这一代阁臣,绝比不过张居正。我们做错了,把张居正拉下马,是自毁大明朝的根基。你们的所作所为,要真想着朝廷,想着国计民生,就好了。我奉劝你们,能放过的,就放过吧。张鲸算什么?皇上用的大珰上千,小珰数万,哪一个不贪墨拆污?你管得过来吗?要先像张居正那样,理朝政,正天下,再振朝纲。我是申大人的助手,没与申大人商议,但这里我想替阁臣对大家一揖,请得饶人时且饶人。
言官没料到这么个结果,面面相觑,无人再说。李沂想再对王锡爵说话,但陈三谟拉他一下,让他不要再说了。李沂想,陈三谟或许有些道理,王锡爵也有他自己的主见,但他是阁臣,他们想着安定稳妥,每一日被奏疏扯拉得昏昏沉沉,哪有力气再判断是非?明摆着王锡爵所说,是非不清,但申时行与许国却在点头,看来他们是一路心思了,阁臣如此,大明朝还有什么指望?
李沂说,说完了吧?我们走吧。
众人正要走,申时行说:能不能听我再说一句?
申时行感慨万千,他想着,王锡爵是一个耿正之人,他一心惦念明廷安危,如今把这件事说在明处,也就把阁臣与言官的矛盾直接放在明处了。这也许不大好。他说,阁臣是拟票之人,皇上的朱批才是谕旨。但有人说阁臣可以力劝皇上,不忍你劝一下试试?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你最后就得了一个方法,最重大的事儿,是你一定要坚持。一般的事儿,你就坚持不住了,你不能每一件事都与皇上对着干……
李沂问:申大人要说什么,能不能直说?
申时行说:我要说的是,你们得体谅阁臣的难处,要同舟共济才是。
李沂说:马象乾下诏狱了,还有人会死,会给杖责,我不明白,我们与内阁,究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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