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王朝》第187章


李沂问:申大人要说什么,能不能直说?
申时行说:我要说的是,你们得体谅阁臣的难处,要同舟共济才是。
李沂说:马象乾下诏狱了,还有人会死,会给杖责,我不明白,我们与内阁,究竟要谁体谅谁?
陈三谟说:我们走吧,西庐不是我们待的地方。
言官都走了,只剩下了三个人,呆呆地坐着。
王锡爵说:申大人,真的很对不起,我说得太直了。
申时行一叹:我要是你就好了,我就不能直,我真的不能太直。我有时便想,是不是不能太直,就误了大事儿?
王锡爵说得诚恳,你再像我一样,内阁就完蛋了,皇上会重寻阁臣,我们话说到了,人也滚蛋了,那样更不好。
万历在乾清宫昏昏欲睡,梦里正与琴依盘桓,讲张居正不是他杀的,是自己病死的,而且张先生死后他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他家人的事儿。朦胧中忽听得有人啜泣,他抬起头看,只见张鲸正
跪在地上。万历问,你怎么了,不是要你小心办事吗?
张鲸说,圣上,言官不放过我,我只能去看陵寝了。
万历不耐烦,谁叫你去看陵寝了?你在乾清宫里办事,是东厂的厂督,我信任你,就行了。
张鲸磕头,流着泪说:皇上,我是你的奴才,他们看不过去,非要陷害我,我只积攒了这些银两,还有珠宝,都交与皇上。我再也没有什么了,只剩下一个光光的人,一个连那玩艺儿都没有的光身子太监了。
万历看着殿上,张鲸拿来了一些银两。他微微一笑说:你放心,我不会要你的珠宝、银两,你拿回去吧。
张鲸磕头,哀声而诉,皇上,我是你的奴才,我要这些有什么用啊,不就是要贪一点儿,用来过美日子的吗?皇上如是让他们要了奴才的命,去抄了奴才的家,这些玩艺儿也没了,没落在皇上手里,反给他们占了,贪了,奴才心里更恨。
万历不说话了,张鲸命令乾清宫里的那几个小珰:你们听着,皇上命令把这些珠宝、银两都搬去宫里,交与宫里的管库人登记保存。
小珰们听命,把珠宝、银两搬走了,张鲸又跪下磕头,再三说:皇上,奴才一心为皇上,皇上保住奴才的命,奴才这一辈子再无所求了。
当晚张鲸回到了府内,看到了张诚。张诚坐在府厅里,正在喝茶,手里摸着张鲸的女人的脚踝。张鲸假作不见,说:诚哥,我去见了皇上,把我的银两、珠宝送去了。
张诚说:好,那就好。你要能过了这一关,下一次就不是咱们司礼监受苦遭罪,该轮到他们言官、阁臣手忙脚乱了。只是你这一次有点儿亏,我拿来了一箧珠宝,还有二万两银子,给你用的,你的女人、家人总得花销,不能没有钱。
张鲸哽咽,诚哥,你总是照应我。自打你做了司礼监掌印,比冯保更有人情味儿,对手下的兄弟们那么好。
张诚笑:我做司礼监掌印,不就是为这一群没卵子的玩艺儿吗?要是咱们都栽在他言官手里,算咱司礼监没本事。人家冯保在时,他张居正再牛,也得拿一张“晚生”帖子拜上。咱们别太丢份儿,让他申时行看笑话。
李沂再上疏,说万历可能接受了张鲸的珠宝,方才免了张鲸的罪过。万历大怒,他怎么知道我拿了张鲸的珠宝?是谁对他说及此事的?宫里人多嘴杂,处处可以走漏消息。这个李沂就是冯保、张居正一党,图谋报复!来人,拿下李沂,把他扯去午门打上六十廷杖!夺他的官职,要他回乡为民!
锦衣卫迅速拿下李沂,把他揪到了午门。李沂大呼:皇上有私,皇上有私!张鲸阉党,祸国殃民!张鲸阉党,祸国殃民!
锦衣卫使只剩下了朱希孝,那个刘守有早就给拿下了,朱希孝也不敢多说什么,反正这回抓到了人,还是魏朝执刑,他便也赶到午门,与魏朝一同执刑。朱希孝揣摸着,魏朝可能因为李沂上疏得罪了张鲸,会悄悄下令要锦衣卫打死李沂。但魏朝看着他,悄声说,不该执刑出事,朱大人说是不是?
朱希孝长吁了一口气,他正是怕出事,才匆匆赶来的。他说,是啊,是啊,不能出事,这会儿事太多了,再出事,怕更乱了。
魏朝笑,命人打廷杖。这会儿打廷杖没当初打吴中行等人时那么惊天动地了,午门前根本没有人来观看,过了万历十五年,人们似乎变了,变得更冷漠了,打不打廷杖,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魏朝匆匆行事,看着锦衣卫行杖,打完了六十杖,他对站立一旁的言官们说,这个李沂是个百姓了,你们带他走吧。
家人与言官们把李沂背起来,放在车上,车缓缓拉出午门,一直向小街深处走去。
魏朝问朱希孝:朱大人,你说,怎么正执刑打人,我还累了困了呢?我差一点儿睡着了。
南京兵部尚书吴文华果不食言,率领南京九卿上疏,求救马象乾与李沂,要求拿下张鲸。
万历有些犹豫了,他真恨这些人,何必生事呢?他们总是盯着皇宫,就不能安心好好做事,图一个天下太平吗?
李材杀了刘汝国,把蓟州的兵乱平复了。消息传到了京城,万历大喜,大声疾呼:好啊,梅堂死了,刘汝国也死了,李材干得好,要给他一个嘉奖,给他一个嘉奖!
张诚就拿出来了张鲸这一件事,请求皇上决断。
万历斜觑张诚:你看,要不要拿掉张鲸呢?
张诚跪下,未语先流泪:皇上啊,我们这些大珰小珰算什么?只是皇上的家奴,连宫门都出不去的家奴,还被人揪着扯着不放手,皇上就让张鲸走吧,让他回家闲居,等这阵子风头过了,皇上想他,再让他回来伺候皇上,只要不像是冯保,他没死,就有希望啊。
万历喃喃说:真的只能这样了吗?真的他们要拿掉谁,我就得拿掉谁吗?你说,我非得拿掉张鲸吗?
张诚流泪,再次磕头:皇上啊,你让他活着走吧,不然有一天,他们真的就盯紧了他,非要他死,皇上也得让他死啊。这会儿就让他走吧,南京九卿都上疏,真是可怕啊。他们恨我们,恨我们这些皇上的奴才。
当天晚上,万历对张鲸说,我不能让你再留在宫里了,再待下去,你的命就没了,你走吧。
张鲸说得很凄凉,叫来了狗食儿等几个小珰,吩咐他们,要照顾好皇上,跟皇上去内市时,在内市里要小心点儿,别让那些人猜透了皇上的身份。皇上去内市看东西,要是买了,就不要当时拿回来,对店主人说,让他送去祥和店,再送来宫里。拿银子,不能拿太多的宫里的新锭……
一件件事儿吩咐,吩咐得万历阵阵心酸,觉得张鲸没什么大错,他只是贪占了一点儿银子,要是那些言官能有地方贪,他们也会贪占。当年审刘台案件,不是审那个巡抚也贪墨了银子吗?想着贪墨者,万历不像从前那么愤怒,他想人皆有私,如他私心不大,没有造成大明朝的溃堤之患,就不足为奇。张居正也贪墨,他也有女乐,也有琴依……一想到琴依,万历心里隐隐作痛,忽地失落,真心想到琴依应是他的女人,只有琴依对他不在乎,根本就不想做他的妃嫔,也根本就不想为他生子。
万历有过娶妃生子的喜悦了,也有过丧亡幼子的悲哀,有时站在宫殿前,呆呆看着月亮,冷清的月亮窥破了心事,凄冷而伤心的他,站在那里一次次承受了儿女早殇的痛苦。他甚至记不清死去的皇二子常溆的母亲是谁了,反正她是一个宫妃,在一次生产中,她先死去。她扯着万历的手,轻轻抖着,对他说:皇上,你福大命大,你要……保住我的儿子,千万要保住我的儿子。她死了,死时眼睛不闭,直盯着他的眼,儿子的脐带未剪,人就死了。他抱过那个儿子说,就叫常溆吧!常溆长到了一岁,他最会笑,一有人来看他,逗他,他就咯咯地笑,声音像洗过的银子似的。伺候他的宫女说,二皇子是最会笑的,一笑人就喜欢他,所有的人都喜欢二皇子。但常溆只活到了一岁多一点儿,他就死了,一天无缘无故的就死了。
那天他呆呆看着常溆,不敢去碰一下这个没有一丝热气的孩子,他流泪了,哭得很伤心。儿子死了,他有些忧郁。
但后来他不再哭了,又死了几个女儿,郑妩生的女儿静乐公主也早夭,他抱着郑妩,郑妩哭得身体直抖,几欲昏迷。郑妩喃喃说: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他抱着郑妩,心里爱怜这个女人,女人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身怀那么深刻的痛切,这让他感到震撼,让他感动,但他早就不那么悲哀了。他麻木了。
郑妩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身体透出缕缕香气,玲珑馨香的郑妩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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