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家史》第6章


苏小妍见亲家的异样神情,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自责一时疏忽,竟让爷爷、法师溜进了婚礼,便跟曾相萍商量,也拿不出个主意扭转局面。两个女人越谈越气,渐说渐远,均觉干脆双双离婚。
一对新人第二天早晨起来,没吃到早饭,出房门见那四人在院子中无言对坐,爷爷头上冒着一股黑烟,法师嘀咕着“阿弥托佛”,两个女人紧绷面孔。忽然爷爷将桌上的茶壶捏得粉碎,正是九阴白骨爪,大吼了一声:“离就离!”一步蹦上屋顶,随着一阵瓦砾响声,消失得踪影全无。
法师也站起身,说了声:“离就离!”迈步向院门走去,曾湘萍冷笑一声:“要走就从天上走,也算你有本事。”法师顿住脚步,缓缓回过身了,凄苦地说:“不走了。”
父亲不忍再看,拉着母亲回屋去了。晚饭时分,母亲听到苏小妍和曾湘萍一边做饭一边说话,苏小妍:“我那杀手真是没你的法师聪明。”曾湘萍:“哪里哪里,各有各的好处。”
【十四、】
爷爷飞身上房后,就不见了踪影。过半月,苏小妍的小腹隆起,似有孕在身,曾湘萍拉她闭门谈话,言语许久,时而低泣时而嘻笑。父亲在窗外偷听,忽一张巨手拍在父亲肩上,十分生痛,却是法师,法师一张脸诡秘,压低声音说:“你有了个兄弟。”见父亲面上仍存不信之色,便拍拍胸膛:“我可是有四个孩子的人,什么事看不出来。”
此时传闻西城区出了个神秘飞贼。全家人料定是爷爷又干起了老本行,便整夜徘徊于西城大街小巷,盼能遇上,却一无所获,不几日飞贼已被公安局抓获。一家人急急赶去,苦苦哀求,自报是犯人家属,只盼见上一面,说得痛哭流涕。
这飞贼听说自己家人万里寻来,百感交集,夜不成寐,兴奋了几日,牢门开时却进来一群毫不相识的男女,一进来便惊喜地大叫“不是!”,他们相互说笑打闹一番,之后便一拥而出,从此再没来过,日后回想起来,真是气恼异常,连骂:“莫名其妙!”
一天,父亲发觉母亲的小腹也隆起了,因有苏小妍的先例,立刻明白,跑过去给了法师狠狠一巴掌,大笑:“我的也怀孕了。”法师挨了一巴掌后,想出了一条将爷爷召回的妙计,写了无数张“你的儿子孙子都快生了”的字条,贴在北京各处电线杆上。
苏小妍一夜听得头顶瓦片乱响,一人已挑开窗子滚在床上,伸手过来,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苏小妍眯开一只眼,见是爷爷,正念念叨叨似与腹中婴儿交流,便叫了声:“喂。”爷爷大惊,飞快滚到窗边就要往外窜,苏小妍大叫一声:“抓流氓啊!”
立刻院中灯光亮起,众人披衣抓棍聚于窗下,爷爷呆呆地将窗子放下,对外低喝了一声:“我回来了!”窗外一片欢愉,夹杂着法师的:“阿弥托佛。”和父亲的:“啊啊下萨嘛哈。”过了一会儿,众人见爷爷并不出来相叙,心知事关重大,就悄悄退去。
窗内,爷爷蹲在床头。苏小妍:“你回来干嘛?”爷爷:“回来探探虚实。”苏小妍:“你这一口江湖黑话改不掉了!什么探探虚实?这么一摸就叫探探虚实!”一脚踢过去,爷爷立刻跌下床去,苏小妍大怒:“我还没踢着你呢!”爷爷不好意思地从床下爬了出来。
爷爷:“是你跟我要离婚的,我寻思一见面,难免又要吵闹,不如夜里偷偷地……”“他妈的!”国骂出口,苏小妍大感不雅,心底却觉痛快,于是又一句:“他妈的,还不过来!”
【十五、】
爷爷和父亲的孩子前后脚地生了下来,爷爷给自己的孩子起了好多名字,都不满意,一怒之下便管这小子叫“张飞”,由于苏小妍哭闹不休,又管这个孩子叫“张学良”,法师认为给孩子起个蹲一辈子监狱的名字,十分不妥,爷爷就叫这孩子:“张雪亮。”仍然被曾湘萍批评为“没有创意”,最后就顺着父亲“张金贵”的名字,管这孩子叫“张金宝”,平时唤作“小金宝”,苏小妍是戏班出身,觉得像个艺名,也就不闹了。
父亲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叫“张招考”。这时政府对返城知青开展了招考,考试通过便可上大学。登时北京掀起了一股学习的热潮,大街小巷见不到几个年轻人,都躲在家里闷头读书。
曾相萍岁数已经不小,但不知是何原因,一直显得年纪轻轻,她决定混进知青队伍中考大学。由于她从小看着托尔斯泰的《安娜卡特琳娜》长大,所以考文学系,写了许多练笔文章,主题都是“只待找一情夫,卧轨自杀”。法师一读之下,惶惶不安,忙背诵出佛经中文笔华美的《楞严经》、《圆觉经》、《大乘起信论》,只盼中国文学可以影响妻子,不再去思索外国名著的主题。
母亲受曾湘萍的影响,也要考大学。父亲勃然大怒:“咱俩的大学都上了十几年,你还上?”曾湘萍劝他:“上了大学将来能有个好工作。”父亲一转思,社会平定后的这场考试,早已成为所有青年的唯一事情,人人皆视为命运转机,只是小孩尚未过吃奶期,颇为难办。
这时苏小妍走过来,截铁断钉般说道:“让她上学去吧,张招考由我带了。”父亲:“这样好么?”苏小妍正色言道:“连孙子都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我感到骄傲。”爷爷也在一旁帮腔:“她棒着呢,奶多。”立刻遭到苏小妍极为愤怒的目光:“她妈的,回屋去。”
于是母亲去考研究生了。母亲和曾湘萍都是外表年轻,招生处的人也没看她俩填的年龄就给报上了名。七月份,大考至十五号,八月二十日发榜,她俩混进了大学,曾相萍考上了北大中文系,母亲考上了清华地质系研究生,选题是:“黄金开采”。九月份两个女人住校而去。
重游清华校园,母亲不由得想起父亲当年长椅流泪的情景,便将父亲约来了清华,问道:“你还会作诗吗?”父亲作了一首古诗:
〖三十年来狼籍,东壁打倒西壁。
而今收拾起来,依旧水连天碧。〗
母亲赞道:“押韵!”
法师也到北大去看曾湘萍。见到女生宿舍满床女子,一个比一个美丽动人,心道:“多好的学校。”忽觉一事万万不妥,跑到男生宿舍一看,见男生一个比一个英俊潇洒,心道:“坏了!”
法师的预感应验了,不久传出曾湘萍和一个老师婚外恋的消息,法师感慨:“防住了学生,没防住老师。”当打听到那个老师是研究托尔斯泰的专家,法师感慨:“在劫难逃。”
曾湘萍只是每个周末回家看看四个孩子,吃完晚饭便回北大。爷爷见法师十分苦闷,便让他给孩子们讲故事解闷,法师总是从:“自从你妈毁了我的千年道行——”讲起,直至说得老泪纵横。
爷爷又劝法师多讲相声,但法师的相声从此变味,常令台下哭声四起。后来法师在东方歌舞团辞了职,从此不再出房门,对着墙一坐便是一天。法师的四个孩子也由苏小妍照顾了,由于她一个人要照顾六个孩子,便到剧团请求把产假宽延些日子,剧团领导问:“你打算请多长时间?”苏小妍:“四年。”领导大惊:“干脆你退休得了。”于是苏小妍就办理了提前退休的手续,做了家庭妇女。
自从法师辞职后,爷爷改说了单口相声,但很不成功,许多观众都埋怨:“比马三立差远了。”于是爷爷也辞了职,回家帮苏小妍照顾孩子。曾湘萍此时已一个月才回来一次,看来不久就不会回来了,俩人有时谈起她,说:“也不能怪她,毕竟不是劳动人民出身。”
【十六、】
父亲发现全家十二口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有工作,便询问当年贩人集团的伙计:“你们现在都干吗呢?”答:“帮人搬家。”于是父亲也当了搬家工。文人小说下载
为了多挣钱,父亲干的是远途搬家,运输工具就是一辆三轮车。他往往驮着几百斤东西,往返于北京、天津,一次出工便两天两夜伏在车上,双脚片刻不停。父亲在路上从不吃饭,其实全身血脉潮涌不止,肺中一气吞吐不绝,又怎吃得下,不如就势一路蹬下去,只是心里憋闷万分时,蹬至无人处,大喊一声:“啊啊下萨嘛哈。”
一天夜里,除了父亲,还有一个赶粪车的老汉也在走夜路,虽然气味难闻,但夜里实在寂寞,父亲便和老汉并排行驶,边蹬边聊。老汉讲的都是跟粪便有关的知识,父亲讲的都是自己的辛苦,觉得生活毫无希望,老汉就唱了一首民歌劝他,歌词如下:
〖天上星星亮晶晶,
天下穷人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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