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751章


这会儿他又拿出了和稀泥的本事,朱盖无从辩驳,一屁股跌坐在杌凳上:“我不是跟你们过不去,也不怕担责任,是恐误国家之事。这半年咱们东撞西撞疲于奔命,竟无一场胜仗,我心里窝得慌!大王染病在身沮丧已极,若襄樊再有闪失……唉!”这个堂堂七尺男儿满心积郁无可排遣,竟语带哽咽,抽出佩剑重重插在地上。
徐商、贾信等也不禁怅然——他的话不假。即便当年赤壁惨败,损兵折将之际大家也不曾丧失斗志,至少战略方向总还明确;现在却处处受阻、处处不利,皆因当初“得陇不望蜀”,一招棋错步步受制,欲战不敢战、欲弃不能弃,荆襄乱子没完,雍凉是否遭敌尚未可知,张辽尚在居巢与江东对峙,数万兵马在汉中荆楚间团团转,摆脱被动局面的出路在何方?曹魏从上到下弥漫着一股力不从心的气息,如同曹操的衰迈一样无望好转。
赵俨还在那里说着安慰之言,徐晃却已无心听下去,目光又集中到那张看了不知多少遍的地图上,隔了许久倏然打断道:“殷署率领多少援军?”
“四千余众。”
“明日定能赶来?”
赵俨想了想道:“应该不成问题……”
徐晃蹙眉片刻突然提袍而起:“固然不能死拼,空守待援也不是办法,事到如今只能试试计谋了。”
“计谋?什么计谋?”朱盖立时来了精神。
“挖沟!立刻动员三军往东南方向挖壕沟,日夜不停地给我挖,务必张大我军阵势。”
“这是作甚?”众将不解。
徐晃紧闭二目,深吸一口气:“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试试看。我要叫云长主动给咱让路……”
荆州军本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万没想到在对峙半个月后局势悄然发生变化,一夜之间曹军向东挖掘壕沟,延长工事达数里,关羽的第一反应自然认为这是徐晃发动总攻的准备,于是立刻跟进,也沿曹军壕沟修筑守备。于是你进一尺、我进一丈,两军又开始枯燥的对垒。如是者四五日,当关羽再登上城楼俯瞰阵势,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曹军的壕沟蜿蜿蜒蜒自阳陵坡向东南延伸,呈半月之状,已围拢郾城东面。
关羽没料到一向老成持重的徐晃会行此险招
。固然他占据冲要之地,曹军也越聚越多,即便非精锐部队,挖壕沟总不成问题,想凭有限的兵力在修筑工事上胜过曹军是不可能的。照这个势头发展,用不了几天曹军壕堑就将环绕郾城一周,自己必将陷入包围。那时荆州军困曹仁于樊城,而他也被曹军围困在郾城,两边主帅各悬孤城互扼咽喉,局势将难以捉摸。
关羽权衡再三,自认为稳操胜券,岂容徐晃将他拖入混战?于是弃城而走,欲另觅他处阻挡曹军。徐晃正待此时,即命诸部列开阵势齐头并进,关羽阻挡不住,退往樊城再做守备——救援之路终于畅通了。
曹军步步推进,前后历经一月之久总算将部队开到樊城以北。但此时数万荆州军早已密布汉水两岸,樊城孤零零挺立在敌营间,杳无声息,仿佛一座鬼城,但见残破的曹军旗帜兀自飘扬在城头……
徐晃仍感压抑——近在咫尺也可能是远在天边,关羽围城甚久,不拿下二城誓不罢休,而一旦城池陷落,荆州军在汉水以北有了稳固的立足之地,一切努力化为乌有,看来不给关羽重创不行啊!
战斗只是一方面,更让徐晃心烦的是他近来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虽然他戎马半生,但以往的战争总有曹操在身边,与将士同甘共苦,分享喜怒哀乐,也充分理解士卒。现在曹操老了又厌倦战争,不能亲眼目睹战况,加之晋升君王威严的提高,无形中成了一种压力——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时刻催促他速战。
徐晃不敢想象曹操的死亡,但又不得不想。以后若没有曹操,将士们会是何等心情?继统之人还能似曹操一般亲自督战、熟知兵事吗?如果君王不知前线情势又以王命任意指挥、催促进军,仗该怎么打?秦之白起是怎么被逼死的?先朝名臣卢植怎么被打入囚车的?从命则兵败,违命则获罪,前方后方不啻为两个战场,为将者如何抉择?徐晃突然感到生于乱世、跟从曹操对武夫而言是一种幸福,因为从古至今大多数将领其实都受朝廷节制,都在前后两个战场上奋战!如今曹操老了,魏国礼法也日渐完善,君主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的日子走到头了,以后的日子恐怕永远要站在两个战场上了……
建安二十四年十月,徐晃兵至樊城以北,挖掘地道飞箭传书,总算与曹仁取得了联系,与此同时各路兵马陆续赶至洛阳听用,南阳的粮草问题也解决了。田豫临危赴任,到达治所立刻颁布一令,将牵扯前一年侯音叛乱羁押在牢的五百多犯人尽数释放,开其自新之路;这些人重获自由感恩戴德,发誓效忠曹魏,又四处宣扬新任太守之德,不到一个月南阳境内的反民渐渐平息,军粮也筹集上来;陆浑县反民孙狼攻城夺地不能得手,又遭郡兵追击,转为流寇向南逃窜——曹魏基本稳住了阵脚,中原人心也渐渐安定。
不过对曹操而言这一切都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他本来是称王称雄的天下霸主,如今沦落到千辛万苦保守半壁河山,声势一落千丈。这不仅是利益问题,还关乎他尊严,臣僚们都能觉察到他急切的心情,随着各地援军和募兵的增加,短短半个月间,他就向前线陆续派遣了徐商、吕建、殷署、朱盖、贾信、朱灵等十余部兵马,他太想扑灭这场战火了,太急于挽回颜面。而更使他愁烦的是,邺城又传来谋反的消息,自晋位称王以来严才叛乱、耿纪叛乱、乌丸叛乱、侯音叛乱,现在一帮还不懂事的孩子也要造反,曹操心中苦闷可想而知……
大帐的气氛沉闷紧张,曹操面前摆着曹丕拟定的那份名单,他手中握朱砂笔,只要这支笔往谁名字上一落,便要归为逆党身首异处。谏议大夫董昭、长史陈矫、尚书桓阶为首的群臣围拢在帅案前,大家谁也不敢直视曹操的脸色,却偷眼盯着那份名单,唯恐自己亲友牵扯其中。
头一个映入曹操眼帘的名字是张泉,其实没写在第一列,但依然首先注意到。张泉乃张绣之子,身居闲职,却承继亡父爵位,享二千户封邑。杀子仇人的儿子,焉能不留意?
只一刹那曹操便意识到此中玄机——魏讽谋反是欲呼应关羽,所涉及的人大部分与荆州有关,张泉怎会牵扯其中?若说他与荆州派有联系,无非当年张绣曾依附刘表,这是二十年前的旧账了,刘表之子刘修都没牵连其中,张泉反而在内?想必这又是子桓的鬼点子,他知我怀念昂儿又无法追究此仇,故意将张泉网罗在内,叫我杀之泄恨。这小子本性难改,还跟我耍滑头啊……
曹操犹豫了,他与张绣的纠葛实难扯清,论功劳张家没得说,况且又与曹氏联姻,可是曹操年纪越老对以往的仇恨就越记忆犹新,难道儿子的仇就坐视不理了吗?半年前樊侯曹均过世了,他本为曹操与周姬所生,两年前过继与曹操早夭的庶弟。而恰恰就是曹均与张家联姻,娶了张绣之女、张泉之妹。对这个平庸儿子的死,曹操并没太多悲伤,不过现在想来,曹均之死意味着曹张两家的婚姻断了,曹丕正是看准这一点,适时地将张泉裹挟进来,真是处心积虑啊!
想到尸骨无存的昂儿、想到殒命沙场的爱将典韦、想到爱侄曹安民、想到至死不归的丁氏、想到诸子相争令人心寒,昂儿活着哪有这许多愁烦?曹操恨意陡增,手底下一划,重重在张泉名字上画了一笔——哪个庙没有屈死鬼,就这样吧!
或是心中激愤,判死张泉仍不解气,曹操笔下连划,一连勾了七八人。桓阶站得最近,看得直揪心,欲要说情,却见他忽然停下笔,叹口气道:“怎么王凯也牵连下狱了?这是个老实人,王家两个孩子都处死了,就放过他吧。唉!王粲效力寡人十载,无纤毫之过,虽说孩子有罪,我若亲理此案也绝不至于让他绝后啊!将王凯释放,令其过继一子续王粲之后。”
“大王宽仁。”群臣连忙施礼。
“宋衷也放了,一介腐儒又这么大岁数了,不至于谋反。儿子是儿子,老子是老子,儿大不由爹啊!”曹操如今对这道理体会深刻。
不过幸运者是少数,曹操大笔连挥,依旧勾去不少人,转眼看见刘廙的名字也在其中,想起一年前自己出征时他曾尽力挽留,便发了善心:“刘恭嗣任事勤勉,寡人听闻他也曾规劝其弟,然刘伟泥足深陷无可救药,今刘伟已伏诛,刘廙不坐其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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