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齐传》第86章


郭破胡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我们要走了,你好自为之。他对身边士卒说,放他走,那两个女人也给他留下。我们即刻回去。
他身边一个匈奴人,看样子也是军官打扮,对他说,大人,为什么要放了他,他杀了我们好些个兄弟,还砍伤了你,我们绝对不能饶了他。
郭破胡怒道,十多年前,他曾经救过我的命,我现在还给他一条手臂,又算得了什么?难道我们匈奴人也会做那以怨报德的事吗?
婴齐听他自称“我们匈奴人”,不觉黯然。郭破胡策马前进,走过婴齐身边勒住马,道,仲倩兄,汉家法律残酷,你丢失士卒多,而又无大功弥补,回去恐怕也会下狱,何不干脆跟我回匈奴。以兄的文武双全,一定会被单于封为大将。兄为汉家卖命了这么久,却只是个小小的塞尉,难道不觉得太委屈了吗?
婴齐痛苦而坚定地摇了摇头,道,我不会去的。什么做官不做官的,我本来没什么兴趣,这个官也是被逼着做的。破胡,我理解你投降胡人的苦衷,你回去罢。我习惯了汉家衣冠,虽然明知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一个人的生活习惯的确没法改变。
郭破胡道,那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对了,沈府君有个遗腹子,我一直带在匈奴抚养,现在也十多岁了,我们后会有期罢。他再不回头,策马冲出,旁边的其他匈奴人跟着他纷纷冲出,给婴齐等人留下一个个跌宕起伏的背影。
第三章勇斩黎汙王
居延都尉府的救援士卒赶到的时候,匈奴人已经无影无踪。居延县令耿力德和他的县廷官员几乎全部遇害,遮虏障塞尉率领的一百多士卒,也死亡了八十多个,重伤了十多个。只有塞尉婴齐受了轻伤。都尉府的人暂且将婴齐拘押,考虑要不要以“丢失士卒多”的律令将他下狱。但是当他们打扫战场时,发现匈奴士卒的尸体也有上百具之多的时候,不得不将婴齐放出。因为按照律令,自己损失的士卒和敌人的伤亡相当时,既没有封赏,也没有罪。婴齐休息了几天,继续去当他的遮虏障塞尉,但是他的老下属已经损失略尽,跟随他守卫烽隧的是另一批新征发的内郡戍卒。
婴齐好几个月都郁郁不乐,耿力德的被害让他自责不已,他恨自己没能救得了他。他欠着县令的情,这辈子也无法报答了。他该恨郭破胡,是他害死了耿县令,但是又怎么恨得起来呢?他砍伤了郭破胡的一条臂膀,而郭破胡还饶了他,人家又欠他什么?惟独可以责骂的是,郭破胡身为汉人,却去帮匈奴人抢掠汉人百姓,而这也许由不了他,他的匈奴君主一发命令,他也只能执行。他既然选择了不做汉人,那就得以一个胡人的身份来行事。否则,在这茫茫的天地之间,他靠什么生存呢,又能用什么样的方式生存呢?
但是最痛苦的是,这次事件让桑绯的精神重新回到了以前的惊恐状态,她又开始会中夜从梦中惊醒了,同时这种精神状态促使了她的早产。不久之后,她生下了一个儿子。
婴齐给儿子取名叫婴长乐,希望他一生能够快乐。而桑绯却不快乐,虽然孩子的出世让她有了一点小小的欣喜,她仍是无法消除那种不安,因为也许匈奴人又会倏忽来到。另外,少了居延县令耿力德的帮助,婴齐也感觉少了很多安全感。他不可能把家人带到遮虏障。桑绯经常求他,希望能回到内地,哪怕是在江南的豫章郡生活,也比在这边郡好很多。这里实在太不安全了。
可是怎样才能够回去呢?他可是被流放来的。除非他立下大功,得到快速擢拔。否则,他不知道还要在这里熬上多少岁月。而立功又谈何容易?他又一次感受到被煎迫的痛苦了。他本以为在这边郡,可以躲过长安的许多尔虞我诈,但他不是一个人生存,他有责任让自己的亲人生活得更安全。因此,他就不得不又去寻找往上爬升的道路。他想起那时他和沈武在一起的时候,沈武绝望之中也对他说,真希望回到鄡阳去当一个小民,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那时他回答道,生活在这个世上,哪可能与世无争。就算躲过了官场的互相倾轧,也躲不过做一个平民百姓被官吏欺压的痛苦。这样看来,似乎他早在十多年前就预见了自己今天的命运。
盼望战争来吧,能够多斩首立功,可惜这太不现实了。他不喜欢杀人,况且,怎么就能肯定,在战场上,总是他能杀了别人(W//RS/HU),而不是被别人杀掉。
冬去春来,倏忽又过了一年,婴长乐也一岁多了。桑绯的精神再次逐渐稳定下来,加上有扶疏帮助她,所以还好一直没有什么大故。这天清晨,居延都尉府接到文书,告知朝廷使者要路过张掖前往西域,需要居延都尉派遣人马接应护送。居延都尉立即用快马将文书传递到遮虏障,遮虏障最高长官任千秋召来婴齐,道,婴君,这次是个立功的好机会,我就派你去了。朝廷使者名叫傅介子,文书上说他要出使楼兰国。张掖以北的大部分道路经常有匈奴人出没,所以文书上要求各郡都尉派人护卫。你挑选三百士卒出发罢。
婴齐喏喏称是,告别任长乐,挑选了三百多精壮士卒,立即驰奔遮虏障最东边的万岁亭等候。正是初夏的天气,太阳已经到了头顶,天际线上什么人马也没出现,而这时暑气蒸蒸,士卒们都感觉疲惫了。婴齐心中焦急,两眼翘望着远方的天际,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正在懊丧的时候,突然看见前面沙堆上出现一个人影,在日光的蒸气中跌跌撞撞地跑来,他手里握着剑,身上脏乱不堪,看见婴齐等人,扯着喉咙尖声叫道,来人啊,来人啊,赶快去救平乐监傅君,他被匈奴人围住了。
婴齐一下跳了起来,喊道,在哪里,快带我们去。他心里暗叫糟糕,怎么老碰上这么不顺的事,如果使者真的被杀,自己恐怕会惹下一点麻烦。
那人道,就在不远的龙沙堆上。傅君被匈奴上百骑围在那里,现正互相用弓弩对射,再不去就晚了。
婴齐听说只有上百匈奴人,心下稍安,吩咐一个士卒去另外的候官报告,自己带着剩下的三百来人,跨上马就跟着这个人狂奔。
龙沙堆是一个小山丘,长长的形状,全是沙砾地。眼下傅介子和他的几十个随从就被匈奴人团团困住。还好,他们仗着地势高,每当匈奴人上前,就发箭如雨。这队匈奴人本来也只是路过,偶然碰见傅介子的人马,而且发现这伙汉人衣饰华丽,不禁大喜,想冲上坡去生擒,却每每被箭矢射下。不过几番对射,傅介子的护卫越来越少,当婴齐赶到的时候,匈奴人的包围圈越来越紧缩了。
眼看匈奴人就要得手,却忽然听见自己的外围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转眼间,大约数百汉兵就驰到了面前,像一把扇子向两旁张开,反而将他们包围了起来。这伙匈奴人的首领见势不妙,赶忙挥动旗帜,所有匈奴人立刻收缩,连成一线,想集中兵力冲开一个口子突围而去。但是他们驰向哪里,婴齐就挥动旗帜,命令汉兵也向哪里集中。匈奴人开始发箭射击,他们的膂力都非常强大,箭法也很准,汉兵中有不少人被他们射落。但是汉兵毕竟人多,弩箭的强度还超过他们的弓箭,在汉兵的还击下,匈奴人也在弓弦声中纷纷落马。婴齐看见那个挥动小旗的匈奴首领身边围着不少士卒,命令弩箭都往那个方向齐射。那首领的马非常快,虽然他身边的护卫被射落不少,他却安然无恙,他的坐骑脚力甚健,负着他,像片树叶一样,从一层一层的土坡上飘了下去。汉兵箭矢纷纷追射,无一得中。只看见这片树叶在戈壁滩上越来越小,逐渐看不见了。婴齐叹了一声,摇动旗帜,命令汉兵撤回。
这时,龙沙堆上的朝廷使者也已带着他的随从驰近,这群人正中是个三十多岁的人,高大强健。婴齐好像在长安时也见过他,知道他官为平乐苑监,只是从来没有交往。
傅介子在马上向婴齐拱手道,多谢将军率兵来救,否则傅某就要葬身这塞外戈壁了。
婴齐回了一礼,不敢。在下遮虏塞尉婴齐,奉命前来迎接使者君,如果使者君有恙,下吏是万死难辞其咎的。
傅介子定睛看了婴齐一眼,道,婴齐君,原来是你,你怎么到这塞外做起塞尉来了?
婴齐惊讶他对自己也有印象,赶忙道,使者君有所不知,下吏因为有罪,在元凤元年流放到这里来的。没想到使者君竟然认得下吏。
傅介子叹道,婴齐君忠厚仁爱,名誉流播于长安士大夫之口,谁人会不知道。当年君游处于名公世卿之间,我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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