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传》第74章


罗孚说,回想50年代,金庸租人家的房子,住在太平山脚下,如今住在太平山顶而处于巅峰,花园式的华屋,一山的上下,一个世代的升腾!④温瑞安第一次踏进金庸的家,有三个特别的印象:
一、他的大厅甚阔,但最令我这种“书虫”触目的是,四周的壁柜,尽是书,全是书,精装的、平装的、线装的、套装的,全是厚厚薄薄、大大小小令我心弦震动的书。
① 翁灵文等《诸子百家看金庸》三,126—127页。
② 林行止《书痴》,《万象》2004年6月号。
③ 葛继宏《山顶道一号访金庸》,《叩访名家》,浙江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39—40、43页。
④ 《读书》1988年2月,140—141页。
二、他的办公桌是在中厅,有落地的长窗,可以望到整个维多利亚海港的夜景,香港的夜景世界闻名,到了晚上万家灯火热闹而无声地闪烁,那感觉真令人屏息。
三、他的洗手间大得像座会议厅,浴具高雅,名贵地毯,兼有运动器材。倪匡在日后曾开玩笑说,从他那儿(赛西湖大厦)用望远镜望过去,可以看见金庸在做什么,有次他打电话告诉金庸在做什么举动,把金庸着实吓了一大跳。且不论倪匡此说是否当真,金庸的房子的确有面大窗,的确很有书卷气,而且很舒适,一坐下来就舍不得走。①
那时金庸对《明报》的具体编务管得少了,大部分时间躲在家中看书、下围棋。内地记者葛继宏造访山顶道一号,“在他的书房,我们看到的几乎全是精装本的外文书籍”。其实也有《古今图书集成》《点校本二十四史》《涵芬楼丛书》《资治通鉴》等大部头古籍,以及大量文史、艺术、围棋等方面的书籍。细心的人发现,他的藏书大多外皮残旧,“显见是时有翻阅”。许多到过他书房的人都提到了一百巨册的《大藏经》,占了整整两排书架。1981年4月12日下午,在倪匡陪同下走进他那间书房兼客厅的《南洋商报》记者杜南发,只看见四壁皆书,走近一瞧,大部分赫然是有关佛学的书籍,各种文字的都有,还有一整套已被他大部分读完的《大藏经》。②
二、佛经
与温瑞安一同见到金庸的廖雁平天真地问:“查先生,您有没有过不开心的时候?”他笑说:“有啊。”再问:“那您不开心的时候怎么过呢?”他说:“睡个觉不就过去了?”③
① 翁灵文等《诸子百家看金庸》三,143—144页。
② 翁灵文等《诸子百家看金庸》三,127页;杜南发等《诸子百家看金庸》五,133、181页。
③ 翁灵文等《诸子百家看金庸》三,142页。
其实,也有睡个觉过不去的时候。“1976年10月,我十九岁的长子传侠突然在美国纽约哥伦比亚大学自杀丧命。这对我真如晴天霹雳,我伤心得几乎自己也想跟着自杀。当时有一个强烈的疑问:‘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忽然厌弃了生命?’我想到阴世去和传侠会面,要他向我解释这个疑问。”①在突如其来的死亡面前,万贯家财、一切身外的虚名浮利都变得空空洞洞。这也许是他一生遇到的最大打击,他自称:“在香港几十年都很开心,除了大儿子死亡,与前妻离婚,以及许多好朋友去世之外,其他都没有大的不开心。在小学、中学、大学读书时本来也挺开心,只是抗战期间,物质生活艰苦些,但精神生活也很愉快。”儿子的死使他伤心欲绝,他拼命用《格林童话》里的一个故事安慰自己:
有一个妈妈死了儿子,她非常伤心,从早哭到晚。她去问神父,为什么她的儿子会死,他能否让儿子复活?神父说:“可以,你拿一只碗,一家一家去乞。如果有一家没死过人,就让他们给你一粒米,你乞够十粒米,你的儿子就会复活。”那个女人很开心,就去乞。但一路乞,竟发觉没有一家没死过人,到最后,一粒米都没乞到。她就觉悟:亲人过世原来是任何一家都避免不了的啊。于是,她开始感到安慰。②
此后一年,金庸读了无数书,探究“生与死”的奥秘,详细研究英国出版的《对死亡的关情》,汤因比博士讨论死亡的长文有不少精湛的见解,却解答不了他心中对“人之生死”的大疑问。这个疑问,只有到宗教中去求解答。他在高中时期曾从头至尾精读过《圣经》,回忆书中的要义,反复思考,他肯定基督教的教义不合他的想法,后来他忽然领悟到(或者是衷心希望)亡灵不灭的情况,于是到佛教书籍中寻求答案。③
在极度痛苦中,金庸开始研读佛经,试图从中找到生与死的答案。
金庸的武侠小说中充满了佛、道的元素,经常出现少林、武当,对佛教他并不陌生。有人以为《九阴真经》就是《楞严经》,以为他读过《楞严经》才写《射雕英雄传》。2003年10月9日,他在陕西法门寺说:“其实我是先写小说,然后才开始真正研究这些禅经的。”
① 金庸、池田大作《探求一个灿烂的世纪》,154页。
② 《名人传记》2000年第7期,28页。
③ 金庸、池田大作《探求一个灿烂的世纪》,155页。
“佛经的境界与武侠小说相当冲突,要求人把欲望减到最低限度,要求人情感要淡泊,这对艺术创造有妨害,小说总是要情感愈强烈愈好,内心冲突愈鲜明愈好。”①佛教的要求不仅与武侠小说冲突,也与他的现实人生冲突。
1980年的一天,金庸在台湾从容地点燃一根烟,也不忙着吸,看着长长的一截烟灰滚落,然后对高信疆夫妇和张大春他们说,佛家经常讲“变”,透过了“变”,“佛家不认为人生在任何方面是单向圆满的。悲亦不久悲,不止于悲;喜亦不常喜,不止于喜。同样的道理,可以解释伟人与美人总难脱于自然的法律,也就注定会衰会老了。这就是所谓的无常,所谓的茫然”。他还说起希腊古典悲剧强调的“命运”,说起佛家的“因缘”,他说自己说得太多了,“个人于佛,只是初学,修习的是较古的原始佛教。……有人学佛是为了研究学问……有人修佛是出于信仰,即使不能读很多经典,只要一旦开悟,也有所得”。②
1981年,金庸访问内地回港,对《明报月刊》记者说:“近年来我信仰佛教,对一生所犯的各种错误内心惭愧,更加盼望努力对别人好些。只是实际上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好事做出来。”③佛教令他有了一些自省,他一生到底犯了什么“错误”,他没有说。
译成中文的佛经已卷帙浩繁,金庸只读过几本简单的入门书,就觉得其中迷信与虚妄的成分太重,不符合他对真实世界的认识,但他还是勉强读下去。后来读到《杂阿含经》《中阿含经》《长阿含经》,几个月废寝忘食,苦苦研读,潜心思索,突然间他有了会心:“真理是在这里了。一定是这样。”
中文的佛经太过艰深了,有时一两个字有完全歧异的含义,就很难明白。“有些佛经的注释很难懂,愈看愈糊涂,我就只看英国人直接从印度翻译过来的,比较容易懂。”金庸向伦敦的巴利文学会订购了全套《原始佛经》英文译本,英文佛经容易阅读得多。南传佛经内容简明平实,和真实的人生十分接近,他相信佛陀的确是觉悟了人生的真实道理,并将这道理(也即是“佛法”)传给世人。经过长期的思索、查考、质疑、继续研学,他终于诚心诚意、全心全意地接受了。佛法解决了他心中的大疑问,他内心充满喜悦,欢喜不尽——“原来如此,终于明白了!”从痛苦到欢喜,大约经过了一年半时光。
① 杜南发等《诸子百家看金庸》五,172页。
② 杜南发等《诸子百家看金庸》五,142、146页。
③ 《明报月刊》1981年9月号,14页。
随后金庸研读大乘佛经中的《维摩诘经》《楞严经》《般若经》等,又产生了疑问。直至读到《妙法莲华经》,经过长期思考,他终于悟到——原来大乘经典主要是“妙法”,用七妙的方法来宣扬佛法,解释佛法,使得智力较低、悟性较差的人能了解与接受。他了解“妙法”两字之旨,才对大乘佛经中充满幻想的夸张不起反感。这个从大痛苦到大欢喜的过程大概是两年。
“人生于世,任何人都有生活需要,也就必有欲望。衣食住行的需要必须满足,人要求传宗接代,要求婚姻配偶。……我曾有过努力赚钱的阶段,然而也曾觉悟到,一个人在世几十年,最后终究要死,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几十年的光阴,如果全部花在以多得一万、两?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