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码头》第128章


再晚些的记忆是在他第一次上学时。去时爷爷将他一直送到教室里,爷爷对他说:“散学了,和咱村的孩子相跟着回。走路边,不要到河滩去玩。”他看着他点头后,又巴巴地穿过几排座位,找到他们村二狗三娃说:“散学了,和我们家慧长相跟着回。走路边,不要到河滩去玩。”直看着二狗三娃点了头,他才返身朝外走。走到门口,他又站住了,回头对着他,又把刚刚说过的那话重复一遍:“散学了,和二狗三娃相跟着回。走路边,不要到河滩去玩。”他烦他了,吆喝道:“你还有完没完!”那时,他的老师正站在他的身边。对他说:“慧长同学,你怎么和爷爷说话呀!快赶上爷爷,对爷爷说对不起。”他犹豫了一下,听话地追了出去。可是爷爷已经走远了。他对着爷爷的背影大声叫道:“对不起。”不知他听到没听到。
然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后悔”是小资产阶级软弱病的表现!就在前几日,当他用一条牛缰绳拉着爷爷游过街后,他看见满街的人们都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看着他,有人竟将一些黏糊糊臭烘烘的口水唾向他,他将心执硬,想:“革命者死都不怕,还怕你们的口水!”想过了,终归感觉不美。
他怏怏地走进马书记马市长(虽然碛口恢复了镇的编制,但碛口人依旧称马有义为“市长”。因为在碛口人的感觉中,“市”是一个比“镇”体面得多的字眼。盛慧长同志也是不能免俗的,也便依旧称他“市长”)的办公室。他嗫嚅道:“马书记,马市长,我……我爷爷……我……”
马书记马市长皱皱眉头问:“你后悔了?你想当软蛋吗?盛慧长同志,你那是小资产阶级软弱病啊!你知道对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软弱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你不是一再表示,要争取早日做个少年布尔什维克吗?现在,正是组织上考验你的时候,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知道应该怎么做,是不是?”
慧长站在大奸商盛如荣的门槛外终于没有朝里走。他说:“程璐同志,你可不要犯小资产阶级软弱病啊!现在,正是组织上考验你的时候。”
小姨斜眼吊睛瞅了他一眼,道:“你倒代表上组织了?滚你的蛋吧!”
小姨璐璐就那样拉着程髂空诺ǖ亟舜蠹樯淌⑷缛俚奈荨5撬锩呤⒒鄢げ⒚挥小肮觥保嵌妓敌┦裁础H绻斜匾徒堑亩曰傲贡ǜ娓硎榧锹硎谐とァ?br />
慧长站在门外,只听小姨对盛如荣说:“大舅,您们那分家分得的确不是时候,很容易产生不良影响啊。群众有些过激行为,您要正确对待。”盛如荣半天不吭声,末了叹口气,反问:“我不明白,你们共产党难道……难道就不记着我们也曾支援过抗日,也在支援革命吗?”小姨说:“记着呢。怎能不记?我们党对工商业者一贯都是保护的。我们对你们批评啊教育啊,实实在在也是在爱护你们、保护你们呢。凡对抗日对革命有过贡献者,等将来革命胜利了,我们都会给他们奖励的。”盛如荣道:“不明白。”小姨说:“大舅呀,您现在不明白不要紧,将来您会明白的。”
盛如荣又是半天不吭声,末了又反问:“你爹不知怎样了?甚时能出来?你们这些孩子啊,别人要批要斗让别人批去斗去,你们怎能批斗自己的长辈呢?你知道做长辈的,他们心里有多难过呀?”小姨低声说:“大舅,形势啊!群众运动啊!理解不理解都得这么做呀。这么做,才能打消群众顾虑,真正把群众发动起来……这道理我给我爹讲过,我相信他不会记恨我。大舅呀,慧长他还是个孩子,眼下正要求进步呢,好事啊,您得理解!”盛如荣道:“我不理解!你们共产党难道……难道就不讲长幼礼数啊?”
盛慧长站在门外想:“好啊,恶毒攻击共产党了!狗胆包天呀。”
慧长正想着,老姑盛如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老姑盛如蕙摸摸他的后脑勺,问:“你小姨在不在?”
他朝屋里努努嘴,老姑就进去了。隔不多时,老姑将小姨拉出来了。
老姑盛如蕙看着小姨璐璐问:“你和马有义怎回事?”他看见小姨璐璐脸一红,说:“没有怎回事啊,怎了?”老姑道:“还怎了?他到家里去找你哩。装得像有多少重要工作似的。可我一看他那鬼眉溜眼……”璐璐小姨叫道:“您说甚呀?您说甚呀?甚是个鬼眉溜眼,您这语气成问题。”老姑说:“我看着他就不顺眼。最好让他别上咱家门……”璐璐小姨道:“那是您的思想感情有问题。”老姑说:“我一看见他,就想起咱家那丫头……你可给我当心着!”璐璐小姨说:“您说甚呀?我们是革命同志!”老姑道:“昨儿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挺着个肚子朝我哭哭啼啼。”璐璐小姨说:“我还做了个怪梦呢。”
璐璐小姨终于没有说出她到底做了个甚样的怪梦来。事隔许久后,她才说起。她说她梦见一只似牛非牛,似象非象,似猪非猪,长着一对猗角、满身金鳞的怪兽驮了她一道去钓鱼。钓来钓去,没钓上鱼来,却有一只满身披着绿毛的怪鸟顺了钓丝爬上钓竿。那鸟长着九颗脑袋,每一颗脑袋上都长了一张吓人的大口,每一张口里都有两排白厉厉的牙齿。它扎煞着十八只利爪,将周遭一切可以够得着的活物擒了统统送入嘴巴,连骨头带皮毛咬嚼咬嚼咽进肚子。要不是程璐身手矫捷,也早做了它口中冤魂。更其可怕的是:这怪鸟大张着的那些嘴巴每朝外呵出一口气,周遭的树木花草总会立即枯萎一片,活像施放了看不见的毒瘴一般。程璐掏出她的八音子连开数枪,那一颗颗被击碎的脑壳眨眼间又复原了……
璐璐小姨终于没说出她的怪梦来,却将自家两个耳朵捂起来了,跺着脚对她娘叫:“哎呀,妈!您这思想感情就是有问题。”
听着这母女俩的对话,慧长想:“作为革命同志,此时此刻我应当坚决站在小姨璐璐一边,对一切错误言论、反动言论予以痛击。”慧长说:“老姑,您知道您刚才说了些什么话呀?第一,您对马书记、马市长的看法不对!他出身贫苦是老革命,作战勇敢是大英雄。他阶级立场最坚定,他机智灵活最聪明。碛口人民热爱他呀,好比那宋江爱武松!第二,您对革命者进行了恶毒攻击。程璐同志一向廉洁奉公,她没有多吃多占,怎会挺着个肚子呀?第三,我可以毫不隐讳地告诉你:马书记马市长是常想着我小姨程璐同志呢,他曾经不止一次对我说:野榛开花不结果,我想你姨想得苦。马莲开花可沟蓝,我想你姨心内酸。”
慧长正口若悬河,说得带劲,璐璐小姨朝他怒喝道:“二吊子,闭住你的臭嘴!”
小姨璐璐回头对老姑说:“您不会告诉他吗?就说没有看见我。”说着,返身又进了大奸商盛如荣的屋。
老姑走了。可是才过不多一阵儿,程珂小姨又来了。
程珂小姨也像老姑似的将璐璐小姨叫出来,也像老姑似的看着小姨璐璐问:“你和马有义是怎回事啊?”小姨璐璐火了,说:“姐,你和娘,一对神经病!”珂珂小姨不恼,笑道:“我看那马有义,在你身上操着鬼心呢。”小姨璐璐说:“好我的恋爱专家哩,对这号事,你倒是真有研究啊?”珂珂小姨道:“不敢当!不过,像马有义这号人,我一眼就能看个七七八八……”小姨璐璐说:“对他说我不在啊!”珂珂小姨道:“娘说了。可他说有重要工作研究呢。让你快回镇上。”
小姨璐璐没再说什么,回头叫道:“二吊子,走,跟姨回镇上去。”
镇委机关院内漆黑一片,只有书记办公室亮着灯。他们一进院,马书记马市长就从屋里迎了出来,他满面春风地对二人说:“同志们,快,好消息!”小姨璐璐环视着院子问:“同志们都上哪去了?”马书记马市长说:“啊呀,副镇长同志,你整天都操甚心呀?你忘了年关已近,军烈属慰问不能再推吗?都下去了,就我一个照庙的了。”小姨璐璐道:“那你不应该让我们来机关。我也该下乡去。”马书记马市长说:“都下了乡还行?我们得运筹帷幄啊!快进屋吧。”
二人跟在马书记马市长身后走进屋,当即被满屋子酒菜的香味吸引了。慧长不由咽了口唾沫,看见小姨璐璐也不由抽了抽鼻子。马书记马市长的桌子上,有四盘菜肴正冒着缕缕热气。桌子的两头端端正正摆着两把椅子两个酒盅两双筷子,一个酒篓蹲在桌面正中间。慧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程璐却叫道:“马书记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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