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收尽》第75章


寒轩心中气极,然景颜句句在理,寒轩亦辩驳不得,故负气一句:“景颜你心中唯有这纵横捭阖,取乱存亡吗?若如所言,岂非人人自危,处处设防,惶惶不可终日?”
“秉政治国也好,断讼言事也罢,从无草偃风从,政平讼理之时。万代千秋,不过是宽猛并济,得失参半,断无万全之法。慈心过甚,只会贻害无穷。为人君者,定谋贵决,当不拘细行。景颜冒犯,若论善断果决,陛下不如景颜。”
二人激辩,寒轩一时不敌,结舌难言,只怒目而视。
那怒意起伏间,偶有远处晨鼓声声,伴蝉鹊悠鸣。二人自知,至亲二人之间,再怒火攻心,亦不可纵情肆意,必有沟壑在前,使之损兵折将。夏虫阵阵,似是警醒二人,红墙诡谲、暗敌环伺,怒发冲冠致骨肉相残,才最是无用。
“我自意你胸罗锦绣,颖悟绝人,便由你展骥跅驰,未加修束。不想你小黠大痴,予智予雄,终是养痈成患,不胜其弊。即日起,内宫前朝,皆有领宫周全。你自居华容殿,只静心修身为上。”
寒轩身后,薄雾微罩,山色如颦。那青白天色,正如寒轩一脸哀戚。
“陛下诘责处置,景颜不敢有违。”景颜珠泪暗垂,却不改面中倔强之色。其举目看去,寒轩面色如霜,然目中亦有点滴晶莹,将那满面尘霜,化为颓唐。
景颜见此,只盈盈而拜,跪于寒轩身前,方才满面刚强如铁,也改为一水柔情:“无人处,景颜未曾跪过姐姐。入宫数载,亦是难得与姐姐推心置腹。姐姐以为景颜自狂,景颜便再放肆一言。此间如幻,你我当持心自醒,按行自抑。昭姐姐便是沉梦太过,不可自拔,终是被灾蒙祸。姐姐来此,本为得一人所爱,尽享恩爱相谐。可如今,你我终日不过揽辔措刑,暗斗明争,无可脱身。姐姐可曾想过,得非所愿,实非时运弄人,而是本不可得。”
寒轩黯然神伤:此间如梦,然良宵终成梦魇。与梦中的安之,与此间的安之,皆是背道而驰。
景颜面色凄清,跪于身前,寒轩满面怆然,不忍一顾。
晓凉暗生,一襟风露。寒轩抬首,见彤云破处,日影苍凉。南窗外便是曜灼宫,不时便要早朝,曜灼宫内似已有血雨腥风漫起,遥遥望去,只觉如蹈渊冰。
而那腥风寒潮肆起,不过是因定海之人不在,朝中便暗流激涌。
自冷月轩之事,绥安草草上书,移病乞身,再未入宫理事,日日赋闲府中。天若问及,其只道无事。然天若久居玉阙,耳聪目明,早闻之一二。
今日那磊府之中,天若一身银朱色常服,未着珠翠,鬓边不改那赏客天香。其孤身一人,推绣户,过薰帘,环顾室内,却未见绥安。只见得日影悄移,斜上妆台。绣屏闲立,玉英慵置,空阁倍寒人。
天若觅绥安不得,便转出门外,唤来泩筱,问道:“将军人呢。”
泩筱面有难色,低言道:“见将军向东路后院去了。”
天若眼中立时横有凌波,嘴上却只淡淡:“无妨,先用晚膳。”
待得璧月东升,天若才入髣髴阁。天若屏退随侍,独入阁中。小楼之上,一点幽明,想是绥安在处。
髣髴阁乃寒轩旧居,绥安避嫌,天若傲睨,皆未肯轻至。数年来,只由得小堂深静,琅溆埃鹿萸奈奕恕?br /> 空堂一灯青,幽壁百虫语。独上小楼,凉月如霜,积尘满室,见一灯如豆里,绥安枯坐无语,唯落叶轻响,暗虫低鸣。
天若分明见得,绥安满面黯然,手中却细细摩挲一只珊瑚头冠。那冠玲珑小巧,未臻精致,非宫闱所用。静坐良久,绥安却偶发一抹浅笑,许是旧梦重温,佳人未嫁,宝琢珊瑚,缓髻轻拢,何等风姿。
月和风露,满襟新凉。天若自知旧事,心起波澜,不想夜风吹来,烛花爆起,照出天若半张玉面,和那鼠姑雄红。
绥安回神,收起残笑,未有起身,只满面颓然,着眼于那凉月凝晖,淡淡一句:“你来了。”
天若见无可相避,只略行几步,未及近前:“你我皆是初次上这髣髴阁吧。”
“自入府,便未曾来过此地。今将归去,临行前,便想来此处看看。怕世事浮沉,今日不来,便再无入这髣髴阁之日。”绥安未曾看天若,只垂目看手中珊瑚。天若才看清,那粒粒珊瑚皆有磨损,连那银链,亦像增补之物。
“他肯放你走?”
“我本一白衣草莽,不想窃幸乘宠,振缨公朝。沉浮数载,心灰意冷,再难持禄保位,当复修初衣,息隐林泉。”
天若闻言,一声苦笑:“我初识你时,你本不是这砌词纹饰,口吐珠玑之人。”
“我本纥字不识,多得公主谆谆善教,化及冥顽。”
绥安所言藐藐,天若自知其未曾坦言,只转而道:“你乃喉舌之任。若你解印而去,无人匡国主政,必有暗贼蜂起,红紫乱朱之患。你亦可置之度外,餐松饮涧,避世墙东?”
“为人君者,擅行不顾,不纳忠言,必致沧浚横流,凤鸟不至。大势如此,我亦未可力挽狂澜。为免作亡国之臣,不如早归田亩,洗耳投渊,青门种瓜。”
天若不虞绥安会出言怨怼于寒轩,心中有缓,便道:“我本避世绝俗,无心国政,不如与君同去。”
“你乃天潢贵胄,玉叶金柯,怎可木食山栖,漱流枕石。”
绥安言语轻缓,而天若耳中,却字字刺心。看他掌上珊瑚,虽早移高处,他却从未暂忘。而自己,朝朝暮暮,点点滴滴,在他心头,从未略有髣髴。时至今日,二人相对,还是这璧坐玑驰,端华疏冷。
天若此时,直是恨极寒轩:至少寒轩见过那林间草莽,弯弓射猎,野气一身。
“当年你三人相峙,我请旨下嫁,自以为可破此僵局,却不想,你心里,自始至终,我不过都是一局外之人。”天若一向自矜身份,人前从不稍假颜色,遑论黯自垂泪。天若作此语时不过寻常口吻,只是暗夜中,亦可见其玉面之上,有清光黯生。
绥安见此,亦起身上前。斜月朦胧,照得其面色如霜。
“我自知对你不住。”绥安垂首,不敢看天若双眸,“许是我终不过这天地间,一介孤人而已。”
绥安径自离去,天若孤立原地,再无阻拦,独留于这寒侵疏影,露花滴沥,凉月空堂之中。
只听得夏虫声里,有骏马急蹄,与泪同销。
自绥安去后,寒轩心有惶惶,日日如履薄冰,极力周全,朝中尚未见明涛,倒也风平浪静。前朝无事,后宫中,筹谋半月,终将送思澄言归家。
景颜深居避世,梁勋虽病体初愈,亦只可迎难而上,打理这许多琐事。
沉沉夏夜,兰堂明彻,清风偶作,更见清宜。梁勋淡妆轻扫,一身妃色素衣,头戴远岫出晴冠,未携依仗,只扶月知,径自向溢寒宫而去。
梁勋尚未走远,却见澄翠宫含莲到了顾缘宫前。
宫中一时无人主事,丹叶不可轻见宫眷,相迎者不过外间侍从。见含莲衣冠,便知是一宫执掌,虽不相识,亦依礼相待:“敢问大人是?”
“本座乃澄翠宫掌事,奉命拜会昭贵妃,并有一物奉上。”
“娘娘与掌事大人奉召前去溢寒宫,宫中一时无人主事,怕要怠慢大人了,不知中宫懿谕,所为何事?”
“中宫新得一品灵华三秀,念及昭贵妃玉体初复,易大人亦是有伤在身,二人皆未臻痊愈,特赠予二人补身。”
“平日两宫鲜有往来,不想中宫记挂,臣下冒昧,代为谢过。只是上殿离宫,大人是稍候,还是臣下代为禀告?”
含莲略有为难,踟蹰一刻,才道:“不知易大人可在宫中?”
那宫人不意此问,亦是赧颜:“大人虽特谕内居,却仍是外臣,不可轻会宫眷。”
“无妨,只将此物交予大人便可,大人自有轻重。中宫叮咛,此物奇珍,不容疏失,当交予贵者亲启。”言罢,只目示随侍,便有宫人奉上一锦盒,盒上绣一幅菡萏含苞,风销焰蜡,水调人怜。
那边小心接下,只躬身目送含莲步去。
他们未曾察觉,灯火阑珊处,含莲蓦然回首,满面含悲。
此夜中,人所不虞的,并非含莲突至顾缘宫一事。
梁勋二人穿堂过殿,直入溢寒宫内殿。只见寒轩一身玄色大氅,了无纹饰,头上一顶小巧银冠,亦是俗物。殿中昏晦,零星灯烛,遥遥相望,寒轩似已融于浓浓夜色中。
见梁勋到,溪见便奉上一套相同衣冠,梁勋未见意外之色,只任由月知替其更衣。
“此招甚险,陛下可已下定决心?”梁勋缓步上前,二人相对,素服简饰,更见二人清水之姿。暗夜中,一对姝丽,寒轩冷毅孤寒,梁勋宁和疏淡。
“委决不下,只会进退迍邅。若留其于内,思澄平行将就木,来日死生相隔,不得尽孝,他只怕更恨你我,一时外有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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