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寒盟》第19章


茶博士被他肃杀口气震慑,端着茶壶便退下了。
刘缯帛深吸一口气,“抱歉,只因向兄是我的知交,不愿旁人诋毁他,一时情难自禁,失礼了。”
“同科的感情总是深些,”李家仁笑笑,“只是他身陷囹圄、前途尽毁,还愿当他是朋友,在你这个年纪,着实少见。”
“你不担心他利用你么?”李二郎陡然间道。
刘缯帛猛然抬眼,只见李二郎端端正正坐着,眼中却满是玩味。
“那均田策我也读了,”李二郎不顾李家仁警示眼色,自顾自道,“只觉那向正心绝非一味托大、不顾后路之人,如今他人在监牢之中,可他的主张却还得找人呈上去。”
见刘缯帛面露惊诧,李二郎悠悠笑道,“今日恐怕我见到他的候赢了。”
“二郎!”李家仁略带怒气的声音响起,李二郎立刻收敛了方才的神气,起身侍立在旁。
“你自小便有看事偏颇的毛病,这些年你父……你父亲与我一直教导你,为人要宽和向善,慎独慎言,怎么今日又犯了这好探听、好刨根问底的毛病!就算心内有所猜测,也不应说出来,‘言多必失,过犹不及’,‘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你父……父亲的教诲,难道你都忘了么?”
那李二郎小小年纪,眼光便如此毒辣,这已然让刘缯帛感到脊背发凉,这李家仁慈眉善目,想不到发起火来也别有一番气势。
李二郎糯糯道,“是我之过,还请亚父责罚。”
他一张小脸透着说不出的委屈慧黠,一双凤眼巴巴地看过去,李家仁口气和缓了些,“你年少顽皮,此番便算了,日后切莫再如此咄咄逼人!”
“是……”
李家仁又对刘缯帛道,“小儿顽劣,还请刘公子莫怪。”
刘缯帛却摇摇头,“小公子说的没错,我何必怪他?”
李家仁微微侧过头,不无疑惑地看刘缯帛。
“但凡是对的事,就必须要有人做下去。向兄选了我,说明他无人可用,也说明他信得过我,其中的算计,我何必去计较?”
李家仁轻叹一声,“心志倒是坚定。也罢,你且记住,明面上或许不会有人与你为难,可若是落了单,定要谨慎小心,切不可着了旁人的道。”
刘缯帛拱手,“多谢大人提醒。”
雨势渐歇,刘缯帛心烦意乱,也没什么继续攀谈的兴致,便先行告辞了。
他宽阔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茶博士陡然间换了副嘴脸,恭谨道,“顾相,咱们还要再等等么?”
李家仁,也便是尚书令顾秉摇摇头,“不必了,该考校的都考校了。”
今日春闱放榜,刚被准许中书省行走的皇太子便提议要来看榜,顺便先行探看这些新科进士们的品貌德行。于是暗卫们支了个茶棚,供往来举子们歇息谈天。
“冕儿,你今日……”顾秉思来想去,还欲再絮叨下去,轩辕冕却道,“不过亚父,孤方才那般问有孤自己的用意。”
顾秉蹙眉,“哦?”
轩辕冕勾起唇角,“昨日与父皇手谈,说起均田策,父皇只对孤说了两个字。”
“制衡。”
他并未说透,顾秉却已然懂了,幽幽一声长叹,“总归是个忠直的人才,还是保住的好。小门小户的,方中了举便惹上这等事情,真不知该说他幸还是不幸。”
轩辕冕撇嘴,半真半假道,“是是是,之前父皇不还说亚父可以挑选几个门生,我看亚父就喜欢这般缺根弦的老实人,不如就他吧,简直快把孤都比下去了。”
顾秉有些好笑地看他,捏捏他脸,“谁都比不过你成了吧?”
轩辕冕笑弯了眼,“那父皇呢?”
顾秉轻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道,“还是早些回宫罢。”
轩辕冕有些没趣,看着顾秉上了马车,对身旁暗卫道,“海鹰,你派个人跟着那刘缯帛,一旦他被人构陷……”
“是,属下定护他周全。”
“错了,”轩辕冕理理袖口,“让他在里面呆一会,你留住证据,时机到了,孤会知会你。”
第26章 好拖沓的行文
刘缯帛慢悠悠地走回玄都观,已有些落第举子开始收拾行囊。
自从向正心下狱后,和他搭话的举子也少了不少,这景况丝毫未因他中了进士而改变分毫。庙里甚至给了他一个雅间,说是给进士的关照,其实谁人不知,如今各个想与他撇清关系,谁还愿和一个勾结了罪人、得罪了世家的乡巴佬多说半句话?
刘缯帛也不以为意,径自坐在案边提笔誊抄,或是坐在窗边穿针引线。
苏诲并未去看他,反而见了崔珉几次。如今迁都,崔氏自然也搬入了门阀聚集的永宁坊之中。
“你说这裴家,也不把自家的佃客看好了。”崔珉摇头叹气,“本来皇上征突厥,士族献粮献银,关系已是缓和不少,结果这均田策一出,若是置之不理,定会让人觉得我士族无人,任人欺凌;若是趁机发难,先前的努力又会付诸东流,更会惹得天家不喜……唉,真是两败俱伤。”
苏诲不置可否,“赵相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隐而不发呗,当年连史党都投过的人物,怎么可能这么沉不住气?但我倒是觉得此事,绝不可能这么善了。”崔珉蛮不在意道。
苏诲看着袖口上的鱼鳞纹发呆,赶考前许是过于勤勉,竟是将袖口生生磨坏了,还是刘缯帛抽空为他缝补好的,绣鱼鳞纹怕是也取了鲤鱼跃龙门的寓意。
如今两尾锦鲤一同跃过曾觉得高不可攀的龙门,只是为何却相背而去,愈行愈远了呢?
这时,崔珉的小厮匆忙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面上难掩喜色。
崔珉起身,脸色一白,“竟有此事?”
小厮见他忧惧,茫然道,“这不是好事么?”
“蠢材!”崔珉忍不住敲了他一个爆栗,“人言可畏,现在还不知人家寒门背地里是怎么编排的呢。”
苏诲敲着茶盏,眼神放空地看着窗外春光,“向正心出事了?在狱中自我了断了?”
崔珉惊诧看他,“表兄如何知晓?”
苏诲冷笑一声,“向正心就怕事闹不大,他竟然能破釜沉舟上京赶考,自然就有他的道理。我只是想不通,他为何如此急切。”
“唉,”崔珉叹息,“可惜啊,那均田策我读过,还是颇有几分见地的。”
苏诲瞥他眼,“哦?”
崔珉随手剥了个贡桔,“此番我并未下场,听闻颍川钟氏一共去了五个子弟,竟只有一人中了,还是三甲末。父亲说我世家这百年来,有人为我们耕田,什么都不做靠保举荫封也能混个官身,安逸得太久,别说锐气,就连生气都快磨光了。越这样越想保住占田,越保住占田,子孙就越没出息,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说的不错,”崔铭从外间步入,看着苏诲,面上似有欣慰之意,“先前听闻你寄居于一绣户家中不思进取,我还曾为你母亲失望过,如今看来,三娘她当年……”
他哽了哽,上下打量苏诲,“到底还是值得的。”
苏诲对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当年大恩如同再造,诲还不曾谢过舅舅。”
崔铭笑笑示意他们都坐下,“向正心之事,你二人都不用插手,十四郎你勉励进学,他日如你表兄一般金榜题名。”
“是!”崔珉应的响亮。
苏诲低头笑笑,心知澜沧长公主约莫不太想见自己,便推却了午膳,早早告辞了。
“父亲,为何母亲对表兄如此不喜?”
崔铭苦笑,“你母亲未出阁时与苏贵妃交恶,彼时险些就要被嫁去裴氏当填房,若不是陛下对你母亲还有些兄妹情谊,恐怕如今便没有你了,你说你母亲对苏氏能不恨之入骨么?”
崔珉悠悠叹息,“表兄虽是聪慧,可性子也太清冷了些,只怕是个冷面冷心、不择手段的,我有些怵他。”
“唉,”崔铭慈爱看他,“你还年幼,看人许是不太准,你表兄那人……嗯,虽是年少时遭了变故,有些清高傲物、愤世嫉俗,但好在还未失了本心。”
“对了,父亲,”崔珉猛然想起一事,“那被羁押的向正心仿佛与表兄相识,向正心与那绣户的儿子过往丛密,他三人还是一道进的西京!”
“啊?”崔铭心下莫名一沉,“应该无妨吧……”
苏诲离开永宁坊,却并未回客栈,而是绕道去了玄都观。
刘缯帛并不在,以苏诲对他的了解,此刻他要么在大理寺监牢探看向正心,要么便去驿站托人转寄家书了。
玄都观里不见当时热闹,中举的大多搬去客栈,落第的也早已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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