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观里不见当时热闹,中举的大多搬去客栈,落第的也早已还乡。院中那棵孤松依旧挺得笔直,冷眼看着世间悲喜。苏诲抿抿唇,最终还是抬腿走了进去。
厢房里空空荡荡,只余刘缯帛的几件物什,桌上笔墨还未收好,苏诲瞥了眼,砚中墨迹尚湿,可见刘缯帛并未离开许久。
苏诲眼神暗了暗,开始在房内翻找起来,他与刘缯帛相交日久,自是明白以刘缯帛的秉性会将东西藏在何处,不出一会便如愿以偿。苏诲匆匆扫了几眼,取了旁边笔墨,在一旁生宣上细细摹了,又将纸张叠好,重新封了放回原处。
“说是恩断义绝,可我到底还是无法看着你去送死呢……”苏诲自嘲般笑笑,目光在刘缯帛房内反复逡巡,最终定在床头一个小包袱上。
苏诲踱过去,不无迟疑地将那包袱打开,只见里面鼓鼓囊囊地塞了好多衣裳,用料均是不凡,甚至还有件锦缎遥馈K栈迨种阜⒉亟且'衫抖开在身上比了比,高矮肥瘦无不服帖。
苏诲忍不住将脸埋在衣裳里,半天不得动弹,只觉胸口发闷,仿佛有谁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不得喘息,绝望灭顶。
不知过了多久,苏诲才终于找回自己的神智,将衣裳重新按刘缯帛的喜好叠好归置回原处。
来时惶惶不安,可离去时,却是从未有过的欢喜。
第27章 考完了
就在殿试前三天,向正心被人发现死在牢中。
他将饭碗摔破,用尖利的碎瓷片割破了自己的咽喉。
正巧在同一天,客栈的小二拿着个颇为眼熟的包袱找来,说是有个高个子书生托他转交。
苏诲默然半晌,请郑绍过门一叙,一谈便是一夜。
德泽十年春闱的殿试,终是来了。
殿试的日子转瞬便到了,新科进士们均着白袍,张开双臂站在龙尾道旁,任由宦官们搜身,确定不曾携带利器后,才跟着唱诺之声,一个个进殿。
进士们全都跪伏在地,山呼万岁,然后在早已摆放好的凭几旁坐好。
郑绍极快地扫了眼殿上群臣,随即垂下眼眸。
迁都后的第一场恩科,天家看的极重。三省宰相,尚书令顾秉、中书令周玦、门下侍中赵子熙一个不差,分列两旁。就连年方十岁的太子都着公服列席阶上,虽远未到及冠的岁数,但今日仍破例戴着远游冠,配上红衫白裙,显得更是如金童般冰雪可爱。
“你们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天音犹如凤鸣般由九天而降,众进士不由一阵恍惚,“主考们的眼光,朕还是信得过的。”
吴庸扫了眼下方的刘缯帛,忍不住撇了撇嘴角,东京考官是周玦,皇帝的伴读发小大舅子,西京考官是顾秉,皇帝的肱骨亲信心中人,能信不过么?
“时易世变,朕近来常在想,科举取士,取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天子笑着指指均未到不惑之年的宰相们,“二十载前,他们也与你们一样,不过是万千举子中的一员,除去赵子熙,似乎还都不是一甲进士及第。前日,朕与几位阁老闲谈,问及他们的同科,有些人政绩平平,有些人贪赃枉法,有些人甚至勾结乱党,考的是圣贤书,论的是天下势,耗了多少人力物力,可为什么还能选出这么些不忠不义不贤不肖的畜生呢?”
他这话说的极重,不知是谁带头,除去几个宰相、尚书和世家出身的几个官吏仍站着,其余大臣们唯唯诺诺跪了一地,“臣死罪。”
士人的风骨荡然无存。
皇帝也觉得无趣,淡淡道,“都起罢,今日殿试共有两题,一策论,一诗赋,诗赋以‘好春’为题,策论……”
他对着阶下诸位阁老的方向笑了笑,“朕想让你们谈谈盐铁。”
苏诲心中微哂,二王之乱时,顾秉曾推行过盐铁专营,如今又要对突厥问兵,看来陛下是投石问路来了。
诗赋并不很难,策论倒是需要费些功夫。
苏诲沉吟片刻,扫了眼刘缯帛的背影,下笔如飞。
能进殿试的自然皆非等闲之辈,很快诸人的诗便做好了,由礼部官吏收了呈给皇帝。
埋头写策论的时候,苏诲抽空看了眼皇帝,只见他随手圈了几个,便命礼部左侍郎苏景明上前,二人低声议论了一番,皇帝又以朱砂点了其中三份。
又过了半个时辰,众人的策论又呈到皇帝面前,此番他命诸位阁臣一同上前,几人交头接耳好一会,才堪堪定下来。
“朕已有决断,”皇帝笑吟吟道,“状元为王储,春望一诗中‘散白怜晴日,舒红爱晚霞。桃间留御马,梅处入胡笳’几句甚好。榜眼郑绍,策论很有见地。探花……”
“苏诲!”
苏诲先是一愣,随即苦笑着谢恩。
点完了三甲,皇帝对安义点点头,宦官尖细的声音便回荡在大殿之上。
“二甲第一卢广维,二甲第二周沫,二甲第三刘缯帛……”
苏诲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抬眼就见刘缯帛正回头看着自己,眼中带着不舍与恳求。
苏诲亦静静地回望过去,同榻而眠五载,他哪里能不明白刘缯帛的意思?
想去代向正心叩阙上书,自知之后定然不容于权贵,九死一生,他不舍他的抱负,不舍寡母幼弟。所以他才恳求苏诲,代他尽孝,代他报国,代他做个好儿子好兄长好官……
苏诲只想反问他一句,刘缯帛顾及了所有人,难道对他苏诲就无半点不舍,他就那么笃定他苏诲愿意去做他的山巨源?
郑绍轻咳一声打断了他二人愈发胶着的对视,苏诲如梦初醒,跟着进士们重新按名次站定谢恩。
诸位新科进士虽一朝跃上龙门,却并不意味着从此青云直上,除去少数能进翰林院的天之骄子,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要从县丞刀笔吏做起,下一次得睹天颜还不知是猴年马月。
正在皆大欢喜,众人俯身准备下朝之时,却听一人高声道。
“启禀圣上,微臣有本启奏。”
刘繒帛不敢置信地回头,只见苏诲慢条斯理地跪在玉阶中间,面色漠然。
“晏……”刘繒帛下意识地要上前,袖子却被人牢牢扯住。
郑绍定定地看他一眼,满是警示。
刘繒帛心中如有惊涛骇浪,茫茫然地立在原处,将袖中的缄书拆开,他并未读过向正心的密信,可他却识得苏诲的笔迹——不能更折江头柳,自有青青松柏心。
“陛下,臣近日偶得一封书信,正是先前的死囚向正心所有。臣虽未拆阅,可也知道此书信事关重大……”
皇帝挑眉看他,对身旁的安义公公微微点了点头。
安义便取了承盘,苏诲依旧跪着,双手将那密信奉上。
刘繒帛面色惨白,六神无主,郑绍却仿佛早就知晓般,还有余力观察诸位大员的神色。
赵子熙神色泰然,事不关己;周玦悠然自得,好整以暇;顾秉略带诧异,蹙眉不语。而苏诲的亲族们更是表情各异,崔铭面色沉郁,难掩怒气,苏景明则只耐人寻味地笑着,目光片刻不曾离开苏诲身上。
郑绍还欲探究,却对上太子那双凤眼,霎时一个战栗,垂下眼睑。
“父皇,”轩辕冕不急不缓道,“向正心的事日后再说,现下长安的子民还都等着一睹才子们的风采呢。”
皇帝合上密信,笑吟吟道,“不错,不说这些扫兴的事,后日朕会在曲江之畔大开杏园宴,不知此番探花郎可还会探来朵青山贯雪?”
第28章 风波暂止
众位进士依次退出殿外,恍若商量好般,苏诲身旁竟无一人敢靠近,仿佛有个无形的圈将他与旁人隔绝起来。
恶意的打量,鄙夷的冷眼,苏诲均熟视无睹,自顾自顺着龙尾道向外而行。
“晏如!”刘繒帛快步走来,一把捏住他的手腕。
苏诲低头,冷笑道,“怎么,一举成名天下知,我抢了你的功,来问罪了不成?”
许是方才在殿上已然冷静过来,刘繒帛此刻已看不出半分失态,只低声对他道,“换个地方说话。”
“我与你无话可说。”
“苏诲!”刘繒帛低声怒叱,难得强硬地一把扯住苏诲的袍袖,拽着他便往外走。
茫茫然被他带着向前,即使是在玉阶上跪着时,苏诲都不若此刻忐忑。
向正心那封密信,应是河东某世家这些年来所作所为的罪证,虽是薄薄几页纸,分量却堪比千钧。
向正心的本意,大概是让这信由刘繒帛呈上去,于刘繒帛而言是他代死去的挚友声张,对向正心来说,也可以将事情闹大,逼迫圣上正视士族积弊。
而这封信如今却被苏诲作为向正心本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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