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绮罗左右看看,将他拉到巷口深处,低声问道,“你与大哥到底……”
苏诲悚然而惊,抬眼看他。
刘绮罗缓缓从袖口取出张纸,苏诲眼睛霎时瞪得滚圆——那正是他赶考时在破庙中所画的刘缯帛的小像。
若仅仅是幅小像倒也罢了,关键是那小像底下还题了首诗,正是刘缯帛赴任前所留——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正是那首北风。
苏诲默然半晌,低声道,“你未告诉婶娘罢?”
“所以是真的?”刘绮罗深吸一口气。
苏诲对上他的眼,淡淡道,“不错。”他仔细端详他的神色,想从他面上看出些不屑鄙夷,然而刘绮罗只是愣怔片刻,随即道,“难怪我一直觉得你与阿兄交往过密,就算是手足兄弟亦有些过了。原来竟是这般么?”
他从小性子跳脱,不喜功名,每日尽爱看些稗官野史、游记传奇,加上本朝南风盛行,对此事他倒不似那些迂夫子般食古不化。
“先别告诉你阿娘,”苏诲面无表情道,“何去何从,我尚在思量。”
刘绮罗挠了挠脑袋,忽而狡黠一笑,“我是不想去考举子的,若你能说动阿娘放我云游天下,我便寻机帮你和阿兄私奔,你以为这桩买卖如何?”
苏诲一巴掌拍在他脑壳上,冷笑,“很不如何!”
刘绮罗极委屈地看他,换来苏诲一个白眼,“长本事了,晓得拿捏你阿兄的把柄来要挟我……”
“哪里是阿兄的把柄,分明是你的把柄。”刘绮罗不知死活。
苏诲似笑非笑地看他,“哦?”
刘绮罗打了个寒战,立时站直身子,忧心忡忡道,“虽然阿娘为人慈和,可到底没怎么见过世面,在有些事上比常人古板些,你与阿兄……”
苏诲心乱如麻,走了几步回身对他道,“那幅小像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今日阿娘吩咐我扫尘,为你与阿兄收拾床褥时只觉枕中有异物。”见苏诲面上青一阵红一阵,他便识趣地不再多说。
他与刘缯帛自相识以来,便日日形影不离,从未有那段时日分隔如此之久。
难耐相思,苏诲便将那小像藏在枕中,想的狠了便取出来看看,也能换得一日好眠。
想不到这却将他卖了个彻底。
“苏哥哥,你们可是来真的?”
苏诲伸手摸摸他头,“若是婶娘知晓,定会很难过罢?”
刘绮罗踌躇半晌,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她惯来以阿兄为傲,这些日子已然为他的亲事急了。”
“先别说刘缯帛是个孝子,”苏诲缓缓道,“就是我也不忍见你阿娘痛心。”
如今看来,若是当日他能忍住那点绮念,离刘缯帛远远的,是否便不会让他夹在母亲与自己间为难,最后落得个孝悌情义不得两全。
“这事怪不得旁人,只怪我自己情不自禁。”苏诲按住刘绮罗的肩,“你阿兄那里,你只当你一无所知,明白?”
刘绮罗清楚他惯来能做刘缯帛的主,便乖顺地点了点头,跟着苏诲往前走。
默默无语地走了一路,快至大门时,苏诲忽然顿住脚步,苦笑道,“若能收放自如,那还是情么?”
不等刘绮罗接话,他便推开大门。
子时已过了三刻,苏诲依旧躺在榻上毫无睡意。
当时看宅子时,刘缯帛便说要买张宽敞些的床榻,彼时二人虽都心怀鬼胎,面上都还是清风明月般的手足情义,就算躺在一处也不敢有半分逾越,只各自心猿意马。
直至后来,二人唯一的一次云雨过后,刘缯帛搂着怀里又羞又恼的苏诲,突然邀功道,“晏如,这榻买的可好?”
当时自己许是反唇相讥,许是恼羞成怒,现下是全然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日温存,销魂蚀骨。
大约是十五,榻上尽是如练月光,苏诲忍不住伸手去够榻的另一半,触手冰凉。
苏诲深吸一口气,缓缓翻身到刘缯帛睡惯了的那侧,将被褥拥在怀里。
他的余味已极其浅淡,可仍能萦绕过鼻尖,再丝丝缕缕地蔓延到心底去。
苏诲想着刘缯帛,终是在天光将亮时睡着了。
第37章 继续纠结
刘繒帛人未归来,信却是到了。
苏诲捏着这封信,迟迟不敢打开,却问宋锦道,“那些画像你家大人可看了?”
宋锦赶紧摇头,“大人一开始不明所以翻开了
第一卷,之后的便一眼都未看过。”
他抖若筛糠,不知道的还以为苏诲怎么欺负他了,可想而知他临行时,刘繒帛是如何的耳提面命。
“老夫人的信,刘繒帛也看了?”
“是。”
苏诲蹙眉道,“他可回了?”
宋锦迟疑道,“大人只提笔写了一短笺,让我回禀老夫人,待他回来之后再与她老人家仔细分说。”
苏诲阖了阖眼,摆摆手,“你先下去罢。”
刘繒帛的秉性他最是了解,相识这些年来从未见他说过半句虚言,此番回京述职或许就是打着向刘母和盘托出的心思。
刘繒帛有事做事便是这般,认准了一件事就是撞破南墙也不回头,他既已决意与苏诲在一处,若刘母问起,他便不会再欺瞒。
苏诲完全可以想象彼时场景——刘繒帛跪在地上,向刘母坦诚他二人的私情,随即刘母会先是愣怔,然后厉声问他说的可是真的,刘繒帛一定会说是他先起意纠缠的苏诲,随即刘母定然会让他二人早日了断,接着刘繒帛会断然拒绝,刘母则老泪纵横地忆起先夫早逝,她守寡十五年将刘氏兄弟养大,供他们读书的种种不易,问刘繒帛心里可还有这个母亲……
甚至刘母还有可能会以死相逼。
“苏哥哥?”
苏诲一抬眼,刘绮罗正满面焦虑地看他,“大哥快回来了,你不担心他和阿娘争执起来?”
“再看看罢。”苏诲语焉不详。
使苏诲下定决心的,却不是刘缯帛,而是另一桩轰动了整个长安城的大事。
黄雍之子,户部左侍郎黄虔有个爱若珍宝的幺子,名曰黄晟,从小便是个一等一的神童,长大后更是诗词歌赋无一不晓、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更难得的是,虽出身高门,又素有大才,可黄晟却为人谦和,温润如玉,但凡是见了他的,没人不赞一声浊世佳公子。
可就这样一个前程似锦的名门公子,却在端阳那晚寻了短见。
无人知晓他一人徘徊在静寂无人的大明湖畔时想了什么,诸人所见的便是第二日浮上水面的一具再平常不过的尸首。
可蹊跷的事情来了,黄晟殒命,黄府竟无一人前来为他收殓发丧,早朝后有人问及黄虔,他竟置若罔闻,拂袖而去。随后的三日,每日都有个清秀瘦弱的少年前去黄府叩门,可每每都被乱棍打了出去。
黄晟的尸首在义庄停了五日,他的同窗旧友们均是急了,屡屡向黄氏族人明示暗示,可黄虔均不为所动,最后更放出狠话——他没有这般寡廉鲜耻、下贱下作的孽子。
这下,众人才明白,黄晟多半是被黄晟逐出门第,一时想不开才自我了断。
最终,竟是那个清秀少年倾尽所有,将黄晟葬了,自己也随后纵身一跃,从国子学的藏书阁跳下一了百了。
他死前咬破了手指,在素白斩衰上写了个大大的“恨”字。
他与黄晟均是国子学的贡生,这事理所当然地闹得满城风雨。
皇帝也听闻了此事,当即龙颜大怒,在大朝会上痛斥黄虔“人伦丧尽,六亲不认,不肖乃父,完全是个铁石心肠、虎狼之心的畜生”,并当场免去他户部左侍郎一职,命其赋闲思过。
据闻当时黄虔唯唯应了,出了殿门便往明陵去,在去年刚过世的黄雍坟头上大哭一场,哀嚎着什么他处置逆子乃是出自一片公心,怕这个被男人迷了心窍的孽障日后成为天启的祸患,让家室蒙羞啊,无奈圣心难测,皇帝竟不能理解他的一番苦心云云。
不少脑筋古板的腐朽儒生均站在了黄虔一边,竟还有人上奏御前,说是对黄虔处罚过重,恐怕寒了天下正人君子的心。就在此时,事态却突然有了反转——黄晟在国子学的某位同窗竟提出他并非投湖,亦非溺亡,根本是被人谋害,推入湖中,更举出了关键证据,直指黄晟亲父黄虔。
黄虔是黄雍亲子,更袭了其父的侯爵,兹事重大,曾在大理寺主事过的顾相亲自主审此案,结果简直耸人听闻——黄晟与国子学同窗私定终身,黄虔正盯准了户部尚书的位置,想让黄晟尚主,黄晟不从,便被黄虔赶出了家门。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肖想世袭的爵位和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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