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狼群》第104章


狼族的战歌不时在空野回荡,他们对格林回应的嗥声再没有了昨夜的迟疑。格林也越唱越激昂,看着他的陶醉样,我们也不禁为之感染,抚着格林的背小声地学起来。亦风学了两声,似乎找到点感觉,索性壮着胆子,拢起嘴巴加入了这狼族的合唱团:“欧呜——嗷——”然而亦风的号声刚结束,狼们却统统闭嘴了,今天的狼群都近,把这里的声音听得分明,好像合唱团中突然有人跑了调,有的狼“欧”音还没拖够就打嗝似的咽进了肚子里。
“我说错话了吗?”亦风心虚地捂上了嘴巴,格林偏头望着亦风,钢针般的瞳人中竟然透出温柔与感激。没想到亦风的声音还能起到清场的效果,我哧哧地贼笑着:“你别考验狼王的承受能力了,刚接受了一个格林,今天又来一个另类。要不,你也去纳一份投名状?”亦风捂紧了嘴巴偷笑起来。
狼王高贵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对刚才的“奇声怪调”深感困惑,格林舔舔亦风,骄傲地抬起头回答那声问话:“嗷——嗷——欧——”这个声音响彻四野,整个狼山微微震颤,一片片积雪从小屋上纷纷坠落。
少顷,狼族的嗥声重又恢弘乐章般地响起,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逐渐向狼山会聚。狼越是在恶劣的环境下越需要集体,这是对他们生死的考验,也是对生于斯、长于斯的荒原的眷恋。
格林回头望了一眼,他凝视月光虚幻的山上曾经的家园,心里涌动着生离死别之情。
终于,他从深深的雪中拔出一只前肢,迈出了离开人类的第一步……
第36章 凄厉的北风吹过
格林走了,留下的只是这无边无际的感伤。
无垠的旷野上只剩下我和亦风日夜长期地守望着。太阳失去了往日的光芒,苍白的巨月无论是升是落都是那样凄凉,冷清的狼洞口终日堆满积雪,洞前的足迹被掩盖了,灌进洞穴的北风带着哨响,裹着坚硬的雪粒,日复一日地堆积着沉甸甸的记忆。
小屋的门上,格林每次挠门的爪痕还清晰地印着。屋外雪地上,他经常叼着解馋的一截瘦羊蹄已成了乌鸦们的玩具,他藏食的雪窝子再没留下抓刨的痕迹,他食盆里的水结成了冰坨子。我每天早上仍然习惯地盼望着格林的石头从窗户外丢进来,期盼着看见他一脸憨笑地爬上窗户。最后的那块狼山石被亦风抚摸得越来越光滑……
晚上挤在一起睡觉时,少了最暖和的格林,我冻得牙齿直打战,半夜里冻醒就拱着睡袋往亦风怀里钻。亦风也鼓着眼睛睡不着,他叹着气:“格林这下真的走了,你舍得吗?”
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趴在亦风肩头上啜泣了一整夜,怎么劝慰都没用了。
白茫茫的雪,灰蒙蒙的天,黑漆漆的狼洞,周围的一切变成了黑白底片,再没有了蓝色的天、紫色的云、金色的狼毛、明黄的狼眼、粉红的狼舌头……仿佛格林是草原之魂,没了他,我们的草原陷入一片死寂。
那么久的相依为命,格林在的时候,日子再苦都是甜的,格林一走,我们的生活失去了重心。我们常常四目相对无话可说,可是谁也不愿意离去,心里只有一个希望,想再看格林最后一眼,想再抱抱他,或者我内心最盼望的还是格林能回来,他的离开是那么匆忙,尽管我们有了半年多的思想准备,然而这一天终于到来时,我们俩竟然像得了相思病一样,说不出的空虚和惆怅。
格林会不会被其他狼欺负?他会不会找不到食?会不会想我们?有时我突然神经质地想到:“糟糕!他会不会被人打死了?而我们还蒙在鼓里!”于是我疯狂地找他,喊他!亦风到处留记号,希望帮他找到回家的路。
有两次我们在望远镜里发现似乎有动物的尸体躺在草丛中,两人头昏脑涨地冲上去看,当发现是冻死饿死的野狗,我们揪紧的心才松下来,幸好不是格林。但格林此刻又在哪里?会不会在另一片雪地上垂死挣扎?他会不会跟着狼群走得太远,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就像他曾经在城市里迷失的那次一样,迷茫地到处找我们?他还在这一带活动吗?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会不会饿得连爬回家的力气都没有了?如果自由的代价是死亡,我们当初还舍得他走吗?
雪后,时常能看见狼的踪迹,我和亦风便会满怀希望地跟去看个究竟,比照其间有没有格林的足迹。我用相机把每次发现的狼爪印都拍下来,晚上回小屋子把爪印逐一作比对,记下每只狼足印的特征。但是再也没见过格林,我们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估计此生再也见不着了。想起亦风以前对我说过的,没有一例人养大的狼放生以后能活着的,我追悔莫及——早知道就不该让格林走!
狼山一带原本漫山遍野的干牛粪早已被我和亦风捡得差不多了,我们只能分头走远路拾柴火和牛粪。
大约半个月后的一天上午,我走着走着,突然,雪地里几个熟悉的爪印跳入我眼中,缺一小趾!我心里一抖,这是格林的爪印!老天啊,他还活着?!
足迹很新鲜,绝不超过一天,和另一只大狼的足迹走在一起。我顾不上叫回亦风,立刻沿着这两行狼迹往下走去,越过河面,翻过小山包,穿过一大片冬季草场,在一处牧民家周围,狼爪印消失在深草中。
我确认牧民家的狗都是拴起来的,便小心翼翼地靠近。我攀上牧民家的牛粪墙向院子里张望,里面有三个劳作的牧民妇女。
“大姐,最近在这里有没有看见过狼啊?”我小心地探问。
三个女人互相交流了几句,其中一个会汉语的十七八岁的藏族少女隔墙回答:“有啊,昨天下午阿妈就见到了两只狼。”
我心里怦怦一跳,强压激动问:“看见狼往哪个方向走了吗?”
少女回答:“这个不太清楚了,是阿妈看见的,要不你进来喝碗茶吧,我给你叫阿妈去。”
分开半个多月了,终于有了格林的线索,不但有了线索,还能吃上东西,我心花怒放,立刻随着少女进了屋,坐在暖炉旁烤着火,一口气喝了五碗酥油茶,身子马上暖和起来。我满心期待地等着阿妈。
不一会儿,阿妈进了屋来,头发花白,面目和善。我连忙躬身问好,少女也跟在后面进了屋。阿妈让我坐下,意味深长的目光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用生硬的汉语问:“你是做什么的?”
阿妈一开口就问我这个问题,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说我是自由职业者吧,这草原深处的牧民也不一定理解;说我是画画的吧,我已经一年多没正经画过了,而且我专为打听狼的消息而来,什么职业才能与狼沾边呢?我总不能说自己是养狼的吧,不是所有人都接受狼,我还是多留个心眼的好。我低头一犹豫,看见挂在胸前的照相机,试探着回答:“我是来旅游摄影的,听说有狼出没,想拍一些照片。”
冬季里哪儿来的游客?游客哪儿来这么大胆?游客又怎么会穿着这一身熏满牛粪味儿的藏棉袍。这漏洞百出的回答连我自己都不信,但总算为寻狼找到点理由吧。
阿妈听完嘴角一抿笑了起来,她们用藏语交流了几句,少女忍不住掩着嘴咯咯笑起来:“骗人,那不就是你那只狼吗?”
我浑身一激灵,窘得满脸通红:“你们认识我?”谎言当场被揭穿,我一时间手足无措。阿妈笑着在额头比画了一下:“我们在山那头放牧的时候见过你跟着狼走,我认得那只天眼狼,昨天就隔着我很近,他一直盯着我看,好像认识我似的。他不太怕人啊!”
天眼狼?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格林额头正中的疤痕恰似长在眉心的第三只眼睛,藏族人多数信佛,对天眼更有着神奇的向往。这“天眼”和不太怕人的特征印证着我发现的足印,确认是格林无疑。
我尴尬地接着问下去:“阿妈看见两只狼往哪儿去了呢?”
阿妈点头喝了口茶,大致描述起来:昨天,天刚麻黑的时候,一只大狼和那只天眼狼来到我们牧场上,天眼狼在羊圈外面放哨,和狗缠扯,大狼从羊圈矮墙洞里跳进来,咬死了两只半大小羊。那两只狼可能饿慌了,特别能吃,没多久就啃得只剩羊脑袋和蹄子了。
我脑袋“嗡”地一下!完蛋了,我还以为找到格林的线索了呢,结果是格林在这里闯祸了。我心情复杂极了,既欣喜,又心惊,更害怕——
我欣喜的是,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得到确切的关于格林的消息。首先,他活着!其次,狼族接纳了他!再者,这家伙知道去逮羊了,看来确实是饿不死了!这点是被人类规范束缚的我没法教他的,还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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