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的灯》第46章


“好呀,好一个临别纪念呀!”王一川咧着嘴,摇摆着脑袋说,“但是,这样的排列,不成了‘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吗?”
黄珍珍笑得突出的小肚子一挺一挺的,手里的炒栗子壳尽向地上扔,猩红色的大嘴巴不停地咀嚼着。林斌弯下身子把所有的栗子壳都拾起,王一川递过手中的一大包栗子,说:“你要吗,馋嘴货?尝尝看。你知道,真正天津良乡的。”
林斌恼极了,把手中的栗子壳去吧放入王一川的口袋里,双手在他身后一推说:“请你滚蛋,和黄珍珍俩一道到垃圾箱里面吃去!”
“喂,秦同强,”王一川把栗子递给秦同强,“听说你们补习班的水老师毕不了业,怎么一回事呀?难道都不及格了吗?”
“不是不及格,是他不曾参加毕业考试。”秦同强说。
“不曾参加毕业考试,难道他疯了吗?”王一川眼梢向我一扫,“或者是,呃——闹恋爱昏了头吗?”
“这是水越个人的私事,别人不知道。既然不知道,就不应该乱批评。”张若白皱着眉说。
“是的,若白说得对。”林斌低声对王一川说,“比方说,许多人告诉我们你和你女朋友中间的……那一件事,我们都不敢相信。”
“这……岂有此理!这真是……”王一川急切地望了黄珍珍一眼,竖起八字眉,恼怒地说,“哼!再见,你知道,我们可要走了。”
他转过身去开始摇摆屁股,黄珍珍的臀部也和他的一样灵活;他向左时她向右,她向右时他向左。左、右、左、右,分、合,分、合,比第一流的音乐家拍子数得还要准确。王眉贞格格格地笑出来,看谁也没有笑意,连忙打住。
十二
更新时间:2013…04…24 23:31:23 字数:6761
现在,我跨出了学校的大门,正如祖母所说,我不能够在一个环境中得到内心的平静,在哪一个环境中都不会得着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水越不参加毕业考试,他不但功课好,而且一向是有名的勤学。这使我想到这已是我的责任,来下一个决心,结束这早晚都要结束的会面,使他早一天冷静下来。我想离开这使我触景生情的地方,因为我现在才认清自己时如何的软弱,如何无法把自己从水越身边扯开,即使是这样的只令我不安和没有结果的会面。但是,这似乎注定了我该把各种滋味的苦都尝个遍。我的父亲来了信,要我接受师范附中的教员工作,因为渔村中潮湿的海岛的气候,对祖母的健康又妨碍。我必得在这儿翻开生命中的另一页,也必得对自己的坚忍力量来一番考验。我掩着面哭,当寒假开始后,水越的第一封要求见面的信,到达我手中的时候。
我没有想到,一切我以前经历过的苦景,现在和水越来一个调换。我躲在百叶窗后看他无精打采地离开我们的小庭院。然后,一封封要求让他见我的信不断地来,我不能够忍受读信时的心酸,原封的把它锁在抽屉里,将近旧历年关的时候,一切都沉寂下来了。树叶回到宁波去,尽管他说过,他怎样地憎恨他的出生地。
转眼已经是王眉贞结婚的日子,虽然出着大太阳,早春的气候还是顶冷的。午后四时他们在教堂中举行结婚典礼。额上暴着青筋的新郎微新娘揭去面纱,王眉贞的眼中隐含着泪光,挽住秦同强的手臂,俯首穿越起立目送他们的人群,离开了教堂。
我随着人潮踏下教堂前面的石阶,心里惦挂着不知道祖母的伤风怎么样。老人家受凉咳嗽了好几天,但今日还起床为我熨好作客的衣服。我看她累得双颊泛红,还笑着说时没关系,但愿她真的永远“没关系”。我想着转弯走上这边人行道。这儿行人稀少,我因为要从速回家看看祖母而忙匆匆地走着。晚上秦同强家里有宴会,王眉贞要我早去帮忙她化妆,这是我无法推辞的差事。
“净华!”张若白的声音。
我回过脸去,见他飞步横越街心向我追着来。毕业后我不曾见过他,虽然他来访两次,一次我去姨婆家,一次陪王眉贞上街买东西。
他痩了,也许我一向不注意,这回却是分外的显明,一套藏青色的西装显得稳重而且大方,口袋里插着一块叠折着的白手帕,第一次系上一条带着红色碎花的领带。他默默地傍着我走过两条街口,前面有间咖啡馆,开口请我允许他陪我进去小坐。
“我急着回去看看祖母。”我说。
“老人家怎么了?”
“伤风。”
他淡笑着一耸肩,一派道我大惊小怪的神情,然后又严肃了,嗓音沉重地说:“净华,我们同学四年,你没有答应过一次我的邀请。现在算是你答应我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就是因此害你少见了祖母几分钟的面,相信她老人家也会原谅我的。”
我忽然有一阵酸鼻的感觉,觉得无法再推辞的,随他走进这间咖啡馆。我们坐定了,面对着一瓶茬得雅致的鲜花,张若白移去了这瓶花,对我来一次堂堂皇皇不胜依依的悲苦凝视。
“我就要走了,净华。”
我忽然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些什么。他的眼皮向下一垂,说:“别说你也在祝贺我。”
我眨眨眼,端起手中的热咖啡。
“其实,”他咬一下嘴唇,咽一咽口水,“我多么希望也能在师范附中找一个教员的位子。”
“这不比你回到父母身旁继续深造的机会更好,若白。”
“我却觉得,从此我……舍弃了天堂。”
“不要这样说,若白。”
“你要我怎样说呢?我说的是我心中的话。”
“听说林斌要和你一道走,是吗?”
“他昨天早上去了,要我告诉你一声。和我一道走的时他的哥哥林明,一个很有前途的男低音。”
我点点头,知道那林明就是张若白的父亲出资栽培的第二位人选。
“你允许我给你写信的,是吗?”他问,这又换了语气道。“我这样问你真是太多余,你不能干涉我写信的自由,不是吗?”
“我一定尊重你的自由。”
“谢谢你,我知道不包括你会给我写信。只要你别把我的信原封的扔到字纸篓去,我就心满意足了。”
现在他这种口气使我难过,尽管他努力地说得极轻松,尾音却带着遮掩不去的感伤。我便把话题转到今日结婚的一对,再说我得早一点到秦同强家里陪伴王眉贞。
“早哩。”他看了一下手表说,“那日我去和王眉贞辞别,她像个大姊姊般关怀地问,是不是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这样决定了吗?”
“如果我没有希望到那个程度的话。”他停顿了一下,“我会天天祈求上天让奇迹发生,有日你会要我回来。比方说,附中里有个空位子,或者,我可以在你家当一名园丁。”
“我怕,附中里不可能有什么空位子,我家也雇不起一位园丁。”
“那……那我还是不灰心,好像我的心只是生成这个样子的。我自己要它变,也变不成。自然这只是我本身的事,我不会怪你,更没有理由怪你。等到有一天你结婚,我还是要赶回来向你和那幸福的人儿道贺,我知道自己一定能够和他做最好的朋友。一旦我死了,我的灵魂还是天天来看你们。到你老了死去,我的灵魂守候着你;如果你的灵魂不见怪,我要握住你的手说:‘净华,我爱你!’”
一阵热气到我的脸上,但我举眼正视着他。他也望着我,泪水衔在眼中,却显出从来不曾见过的坚忍和平静。
“让我送你到秦同强家里吧。”他立刻说。
我们默默地坐在一辆出租汽车中,到了目的地,张若白下了车,为我开了车门,伸出手来和我握着道再见。我挣脱开被他握得过久的手,问道:“你不进去吗?”
“不了,眉贞知道的,为我转致我的诚意的祝贺,贺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迅速地回过身去,坐进车里,车动了,他的手挥着,没有再回过脸来。
秦家大厅里宾客满堂,笑语嘈杂,墙壁上挂满红色的喜幛,地上摆满了各式大小的花篮。但这同样的一个地方,使我看来觉着陌生和怅惘。一位陌生面孔的招待员走来接去我的外衣,没等他把我领进客厅,我迳自一路向王眉贞的新房里来了。
新娘子坐在化妆台前,手里拿朵红绸花,在发上左比右插,找不出一个合适的所在。我走过去,双手搭在她的肩上;镜中我们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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