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城》第17章


。”她说,说完我们都笑起来,所有的悲伤都需要一个笑话来结尾,不然怎么办。我的身体已经被酒精拖拽着往越来越深的梦境里去。我从地上爬起来,坐到她身边,靠在她的肩膀上。这样好些,头晕,可是这样好些。我们的膝盖挨在一起,我的手腕碰到她柔软的乳房。
“我很久没有醉过,差点忘记喝醉是这样的。”她说。
“那回店庆的时候,所有人都醉了,我站在吧台后面,给你们倒酒,你们不断走过来对我欢呼着,再来一杯。”
“嗯。后来很多人在里面哭,我站在外面抽烟,隔着玻璃窗望着你们。然后老虎走出来,伸出胳膊从背后抱住我。不是那样紧紧的拥抱,但我总是记得那个时刻,我们能够感受到彼此是相爱的,哪怕是很淡很淡的爱。而且我看着你们,就好像是看着自己的家人。”
“我可没有哭,那时候我才是真正的没心没肺,喝得再多也不会哭。”
“其实老虎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喝多的样子,他当然会来接我回家,做解酒茶给我喝,倒热水为我泡脚。那是因为他是个好人,他在做自己应该做的。当时我觉得他如此温柔,觉得这就是相濡以沫,如今想想,他做这些的时候难免是带着嫌恶的,我自己竟还不自知。店庆的那天尤其糟糕,我从厕所里吐完出来,鞋子也丢了。你们这些烂人把酒瓶砸了一地,我坐下来抽烟的时候觉得脚上湿漉漉的,用手摸摸,一手的血!”她笑起来,“可是真奇怪,我一点都不觉得疼。”
那永远是最美好的时光。我还记得那个冬天的夜晚,将至圣诞。从下午开始我们就一起帮忙准备晚上的酒食,食物粗陋,不过酒足够敞开喝。我与微微趁着间隙去隔壁小饭馆里吃晚饭,走回来时,隔着条马路就看见已经陆续有客人到来。天很冷,我们都穿得很少,我只在一件红色运动衫外面套着件厚毛衣。微微说抽根烟再进去,我们就站在马路对面抽了根烟。心里怀着的是满满的喜悦,想着抽完手里这根烟就要进去里面那个小小的世界了。我们已经能够感觉到那儿的欢乐,啤酒开启时噗的一声、热烘烘的暖气、蒜蓉黄油面包的香味。我们都有些迫不及待,吐出来的烟也在冷飕飕地发抖。但同时我们的心里又有不可名状的害怕。当时我们都以为那不过是春游前夜般的兴奋,现在想来,那是因为我们都已经能感受到欢腾消逝后绵延不绝的伤感。只是我们心里并没有完全相信这是真的,并没有完全相信这就是好时光的终结。
我们在马路边把烟头踩灭,犹豫片刻,互相看了一眼,说,走吧。
两瓶桂花酒很快就被我们喝完了,外面的天空再次泛起灰紫色的光芒,像是幻觉。微微起身去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打开,喝了一口,递给我。我们继续沉默着,然后她转过头来,望着我,很近,能够闻见她呼吸里啤酒泡沫的香气。
“你跟女孩做过爱么?”她问我。
“没有。你呢?”
她告诉了我一个名字,问我是不是还记得。我不记得了。
“中专时候的同班同学。就是个普通的女孩,有些胖,白得像团奶油。”她说,“那时她失恋了,抱怨男人,我们喝了很多酒,然后就做了。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怎么做的?”我问她。
“你试试看就知道了。”她说。我的手搁在她的肚子上,听到她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一只在轻轻打鼾的猫。然后我不知为什么笑了起来。我们此刻躺在沙发边的地毯上,伸手拂去,很多灰尘缠着头发滚成一团。我们就这样并排躺着,音乐也已经停了,却并不觉得时间是空白的,我们不再说话,像往常一样。我看到她拿出手机,一会儿我的手机振动起来。
“我们要不要接吻?”微微发来消息。
没有什么不可以,我心想。但是此刻也挺好,天空蒙上一层更深重的紫色薄雾。雪早就停了,外面安静得像是另一个世界,我不敢挪动,惟恐惊扰。其实心里早就知道我在慢慢地失去她,或许等到真的失去她的时候,也就不再感觉哀婉,只是这个过程在折磨着我,像是前夜缠绵悱恻的梦,白日里醒来,翻来覆去,却根本无法记取一些片段。就这样,再过了一会儿,我们在地毯上睡了过去。
微微临走前的那个傍晚,我们一起去了天安门。我在这儿生活了几个月,却几乎没有去过任何地方。妈妈几次打电话来催促我去爬长城,我都反复推托,说是要等个好天气。而直到现在白雪皑皑,直到我离开北京,我都没有去爬过长城。阿乔曾经允诺说春天带我去温泉,他说到时候槐花都开了,我们摘一袋槐花泡澡,剩下的用来炒个鸡蛋,喷香喷香。我始终心存向往,但之后却并没有见过槐花,春天也像是再没来过。
地上昨夜的积雪尚未化去,微微穿着双雪地靴,走出一条街以后鞋里开始进水。我们走了段路,打了辆车,下车后又走了段路。有些路面的雪被扫到两边,有些没有。天气很好,空气也显得清冽。寒冷,并且大风,广场上游客稀少。暮色将至的时候,归巢的乌鸦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在我们头顶上无序地徘徊。
我与微微站在长安街上,点了两根烟,马路空旷,都是高大的树木。有给游客拍照的人在旁边兜兜转转,于是微微提议既然无所事事,不如在这儿拍张合影。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讲价,反正有的是时间。然后我们站在灰蒙蒙的广场前,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亮起路灯。拍照的人用手势比着一二三,茄子!亮起一道刺眼的闪光灯,然后趁我们不备似的又照了一张。
“兄弟,用闪光灯照出来不好看。”微微有些不满。
“天黑了,不用闪光灯照不到。”他强调,心不在焉的。
最后印出来的照片自然不好看,背景黑糊糊的,隐约辨别得出天安门的轮廓。我们的衣衫都还没有来得及整理好,闪光灯让两个人的面孔都看起来憔悴和失真。总共打印出来三张,有两张我的眼睛都是半闭着,我便把那张看起来还不错的给了微微。她拿在手上仔细端详,隔了很久说:“这就是天安门,好酷。”转而又问我说,“你还记得是什么样的时刻,让你决定要来北京的么?”
“没什么特别的,当时这儿的美术馆正好招人。”
“总得有些什么事情吧,哪怕微不足道。”
“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我说。
那不过是一年前的事情,那会儿我第一次来北京,春天,满城都是白色的柳絮,护城河边有很多人在放风筝。白日里太阳很晒,到了夜晚则吹起凉风。正是奥运会的前一年,许多地方都在修路,也闻得见空气里不熟悉的植物香气。我走了很多路,在鼓楼那片儿的胡同儿里随便找了间露天咖啡馆休息一会儿。
下午的咖啡馆几乎没有人,也没有伙计,只有老板和两三只猫。老板端水上来时自我介绍说他叫麦克,问我是不是从南方来的,大概是听我之前接了个电话的缘故。我说从上海来,他便问我和平饭店的旋转门还在么,他说他念中学那会儿跟着叔叔去过上海,但也差不多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别的都忘记了,独独记得那扇门,说像是小时候读过的许多外国小说里描写的。
可是我并没有去过和平饭店啊。我告诉他。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件事情,我以为他要走了,店里还有其他的客人,但是他在我斜对面拉了把椅子坐下来,保持着想要继续说话的姿势,却始终都没有开口,想着自己的心事。我不时抬头打量他一会儿,他看起来有些年纪,但是眼神极其清澈,像是未经世事。
于是我忍不住告诉他说我也在一间咖啡馆工作。他的眼睛亮起来,问我那是间怎么样的咖啡馆。我描述了一番咖啡馆的模样,它在市中心两条小马路的拐角处,它小小旧旧的,对面是家同样小小旧旧的电影院。他认真地听着,不时提些简单的问题,表现出很大的兴趣。这时来了一大群吵吵闹闹的客人,他说都是附近戏剧学院的学生,他不喜欢他们,但还是站了起来。我去结账的时候他问我要了个手机号码,说是以后去上海的话会去我的咖啡馆坐坐。他是这样说的,“你的咖啡馆”,说得我很不好意思,却也没有再更正说咖啡馆并不是我的。
回到上海以后,麦克常常给我发来短信,写得平平淡淡的,说些胡同儿里的事情,事无巨细。他早晨起得很早,有时去雍和宫扫地,有时在家里打坐。总之就是那种生活极其清淡的人。咖啡馆的生意不错,现在又从老家来了两个小孩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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