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妃君子》第90章


皇帝的布鞋被山间锋利的石头磨破了,露出两根出血的脚趾,白慕熙神色黯然,“此时接走父皇,会教睿王察觉我已回京。父皇再忍耐几日,会有人来接走您。”
“你……”一听这话,皇帝的心凉了半截,讷讷道,“你果然还是恨朕的,果然还是……你怎么能不恨朕,哈哈哈!”
皇帝话里有话,白慕熙似无所察,柳行素却听出来了,耳梢动了一动。
她上来拉住了白慕熙,“既然已来瞧过了,我们便先走吧。”地上倒了几具尸体,柳行素也事先有了安排替换,不会有人看出破绽,“谋事在人,别感情用事。”
“我知道。”白慕熙薄唇一动,对着皇帝跪了下来,“儿臣不孝。”说完便对着皇帝深深稽首。
皇帝又惊又怕,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压抑在心头的重石于瞬间訇然落地的释然,了却一桩心事的无憾,他下令赐死的长子,原来还在人世间,还在……只是不知,这一切还可以挽回么?
柳行素摸了摸驴脖子,它仰着头呼哧打着雷似的哼哼,驴蹄子正蠢蠢欲动,柳行素好笑,看到仰面便倒上板车的男人,拍拍驴屁股,也坐上了板车,来时夕阳正好,去时星斗满天。
月色正披在两肩,白慕熙有些倦意,靠在装满细草的麻袋上歇憩,柳行素躺在他的旁侧,手与他十指紧扣,明月皎皎,夜雾笼罩下的山间传来蛩鸣声,模糊地一听,竟有几分韵味。
柳行素把脸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我方才真怕你意气用事,便将皇帝带走了。”
他也不睁眼,沉静地答道:“我不会。”
她又问,“那倘若身陷囹圄的是我呢?”
“会。”
“……太子殿下你果然同你说的那样不孝啊。”柳行素感慨了一句,手却轻轻抱住了他的腰,“小白。”
这是方才的戏称,白慕熙本来以为她忘了,没想到柳行素记性好着,这么快便旧事重提,白慕熙的修眉淡淡地一扬,将脸偏到了一旁。柳行素戏谑地掐住他的胳膊,“小白,你要睡了?”
“不如我也同你讲讲睡前故事?”柳行素想了想道,“不如讲徽儿最爱的僵尸?”
“不许讲!”他忽然睁开眼,顺带瞪了眼她,威胁着捂住了她的唇。
柳行素的唇笑不出来,眉眼却弯弯的,全是比春风还有柔软温绵的风情。
白慕熙抿了抿薄唇,脸色微微红了。
柳行素拿开他的手,“好了好了,我不同你闹了,不讲便不讲,那我送你件东西。”
夜色里,柳行素从身后掏出一袋东西,正是绿尾飞蛾,用绡绸缝制的袋子装满了,在夜里闪烁着幽幽的绿火,映得两个人的脸颊发亮,白慕熙隐忍地动了动唇,还是有些欢喜地,将东西妥帖地放入了掌心。
柳行素歪了歪头,“怎么样小白,喜不喜欢?”
“大胆。”
“哦。”
这两个曾令她闻风丧胆的字终于一点都吓不着她了。
白慕熙没辙了。
“喜不喜欢?”
“喜欢。”某人无奈地闭眼,顺带默默叹息了声。
他将手中盛满绿尾飞蛾的小袋摇晃起来,犹如一波一波盈绿的水浪,在明月下静静地起伏。
柳行素躺下来,笑吟吟道:“崔主簿人虽然古板,但他教给了我这个,还不错。小白你喜欢,我再他们给你抓。反正现在开春久了,这种虫子屡见不鲜,我们抓他一大袋,给你做夜明珠玩玩。”
白慕熙不做声,他总有一种,最近正在被柳行素当儿子养的错觉。
柳行素放下手里柔软的细绳,心思转了转,还是绕到了他每日殚精竭虑必须要考虑到的事情上,“你要找的人,有眉目了,他好像已经到了上京城。你想去见他么?”
白慕熙犹如咬了一嘴的血在唇中,满是腥甜,为了不教她再忧心,将涌到喉咙口的血又尽数吞了回去。他凝神道,“其实,我本也没有多大把握。若是找不到皇叔,我想过,也许二弟……”
“那你呢?”柳行素问,“你想不想自己来?”
他侧过目光,怕说那些不动听的话,又叫她忧心如焚,便淡淡噙了朵笑意,“很多年前,我就想放弃了。潺潺。”
“你说你是为了我?我可不想当红颜祸水。”柳行素嗤了一声,“可是我现在觉得,入主中宫是件多神气的事,虽然我喜欢赛马,喜欢打猎,可是如果我有了天下,那么这片江山都是我的马场,那该有多气派。”
“真的?”
他的眼睛里有些探寻和果决的意味,仿佛只要她说一句是,他便可以为她就斧钺汤镬,为她披荆斩棘,为她以血肉厮杀。
柳行素想了想,还是舍不得他用一副病体算计这么多,皇叔那人可不好对付。她又推了一把他的肩膀,“开玩笑的。你当我一个人的小白就够了,要是再来朵什么解语花,我真的很难保证不下手对她做些什么。要是你有了娇妻美妾,而我又善妒,后宫还怎么调和?所以以上种种,都是我开玩笑的,我定不能把你让出来,一点点也不行。”
白慕熙总是被她三言两语,撩拨得耳根通红。
月光下只剩下绿尾飞蛾在丝绸袋里静谧地飞舞,紫雾隐约,一缕一缕地模糊了远处的山峦。
今夜正是云烟楼头牌花魁罗绮姑娘的梳拢之夜,云烟楼的老鸨早已铺天盖地同人说了,达官显贵来了不少,如今新帝登基,能在上京城耀武扬威而不被抓的,只有依附于新帝阿谀谄媚的仕宦子弟,但他们却个顶个地不争气。
不得不说睿王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手段还是收效甚广的,眼下已再听不到埋怨睿王的怨声了。
“头儿,公子前夜让人送了一封信给你,但没来得及拆。”莫玉麒正蛰伏在云烟楼的后门出口,同他一道伏在瓦砾上的人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信,递到莫玉麒手中,“公子嘱咐,此信只有头儿你一个人能看,看了之后必须烧毁。”
莫玉麒没想到这当口公子会有吩咐,若他嘱咐的,是此时自己另有要务该如何是好?难道他不守着他的小春了,眼睁睁看着她……
他心里清楚,手下人也是怕他一时冲动,过早暴露自己。只是今日人多眼杂,小春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唯一的主角,他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她?
莫玉麒拆开了信。
他一行一行地读下来,眼光越来越惊讶。
“头儿?”
莫玉麒反应过来,错愕的脸色恢复镇定,眺望不远处那道高阁,四面垂着飘曳的白纱,里头有绰约温婉的身影,正在帘中翩跹起舞。
小春,应当也在……
可是小春曾是柳行素的小厮,至少他该知会柳行素一声,他已找到小春了。
莫玉麒伏在瓦砾上,乍然间灵光闪现,她不在意自己,难道也不在意柳大人么?他还有一把神兵利器没有祭出来,怎能现在便退缩?
莫玉麒信念一动,望向那美人翩跹的高楼时,慢慢露出一种势如破竹的笃定。
虽千万人,也无法阻我。小春。
你不知道我是如何将一颗心,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所以你恐怕不会懂,我有多害怕会失去你。小春。
莫玉麒按住了手中的剑,将信揣入了衣兜之中,身下几个起伏,便跳入了灯火辉煌的楼阁。
此时竞价正到激烈之处,罗绮连面都尚未露,这群新官上任的新的上京权贵们,已迫不及待地默默开始了攀比。老鸨笑得合不拢嘴,望着纱帘内纤腰曼折的罗绮,犹如望着一尊金镶玉砌的大佛。
作者有话要说: 没啥话好说,就说句么么哒吧。
☆、第82章 云烟楼花魁
此夜前来的,都是上京城名流富贵之家的王孙公子; 也有经由提携新上任的权贵; 有人对纱帘之中起舞多时的美人好奇已久,但也有人纯粹是看个热闹; 老鸨见场子热得差不多了,便叫人打起帘拢; 也叫这帮纨绔子弟们见识见识她们云烟楼的头牌美人。
但好容易那四方纱帘鼓荡被人用帘钩挑起之后; 那腰肢翻折的美人,就在一瞬间; 众目睽睽之下,犹如一只野鸢横飞了出去; 众人大惊失色,起坐的人打翻了手中的杯盏; 场面大乱。
老鸨惊得掩住了嘴; 一旁等待已久的梁霸王一手攥住了老鸨的腕子,凶恶道:“人呢?美人呢?”
这是原柏齐的外甥,也是云烟楼的常客了; 老鸨自然不敢得罪; 忙赔礼道:“这……这只是一个小小玩笑; 我们给诸位大人准备了一场盛宴惊喜。”
听她如此说,众人又纷纷觉得够味; 坐下来嗑瓜子继续看歌舞。
老鸨抹了一脑门儿汗,早知道她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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