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秋》第112章


光福塔共七层,重修过好几次,样子颇新,塔内阴凉,有股子酸梅子的气味,向上盘旋的木头楼梯和木头扶手摸上去潮粘粘的。
图春不禁说:“到了黄梅天怎么办啊?”
顾筠说:”好像会在一楼熏香的。”
他们爬到了第二层,迎面便看到许多尊佛像,顾筠闭目拜了拜,又和图春说:“佛祖是不管黄梅天的,不会潮的。”
图春没响,瞅瞅那面孔上掉了漆,露出原木本色的佛像,一缕阳光偏近,木头佛祖脸上那淡定自若的浅笑一下就被点亮了。
越往上去,酸梅气味越重,但木头围栏和扶手倒愈发干燥了,顾筠分析道:“可能是因为湿的空气重,都沉到下面去了。”
图春说:“在寺庙里讲科学好像有点怪怪的。”
顾筠笑出来,回头冲他眨眼睛,她停下了脚步,站在一扇小窗边,说:“不能再上去了。”
图春一看,通往更上层的楼梯确实被一根黄线拦住了,上头黑乎乎的,看不出供奉着什么。
顾筠在窗边吹风,捋头发,说:“上头蒙呗啥格宝贝,噻是楼梯前阶段坏忒啧,还吩修好。”(上面没什么宝贝,就是楼梯前段时间坏掉了,还没修好。)
她招呼图春过去,手臂伸到了窗外,极力指远:“喏,太湖。”
图春走过去,木头地板嘎嘎作响,他勾着脖子眺望,他确实看到了一片碧水,波光粼粼,如掐金丝的缎子,如成千上万的金鳞片的鱼在翻滚。
顾筠倚靠着那小小的窗户,轻声问说:“你怎么突然想到来这里呢?”
两人都望着外面,风一阵阵地过来,一缕缕地溜走,图春先前爬楼梯出的汗全消了。他问顾筠:“不介意我吃根香烟吧?”
“你吃吧,记得吃够三根,当作敬香了。”
图春笑了,低下头,背过身去点烟,香烟点起来,他一抬眼,看到尊半人高的坐如来佛,图春道:“我是想看看能不能再偶遇偶遇活佛。”
顾筠问他:“你啊是有事情要求佛问道?”
图春用小指搔搔眉心,不好意思了:“一有事情想不通了,解不开了就变成有信仰的人了。”
顾筠道:“人都是这样的。佛祖明白的。”
图春背靠墙壁,看着地板,说:“前阵子,我和一个相处了有些日子的朋友分开了。”
顾筠应声:“哦,是感情问题。”
图春轻笑,看看她,顾筠说:“可以理解的,自己的感情问题,自己是想不通的,别人说,也说不听,只能求佛拜神去求,去问了。”
图春一愣:“是这样的吗?”
顾筠笑笑,她的盘发有些松开了,好多发丝不停往下掉。图春移开了视线,他去看那清静,淡然的如来。他说着:“是不是所有人,只要相处了一段时间,感情都会变淡。不是说不爱他,不喜欢他,和他在一起不再觉得开心,只是有一瞬间,他讲话,你忽然觉得他是个陌生人。”图春低下了头,吃香烟,过了歇才接着说,叹息一般的:“我不知道……”
顾筠没响,图春又说:“有一个人,我一直想遇到,但是一直没再遇到,我不知道我遇到他之后会不会也对他……变淡,变得……不知道,变得……不再有兴趣,不再有那种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我遇不到他,我的生活现在就好像完全浸泡在了他的生活里面。”
顾筠开口了,她的声音平平的:“上次善缘住持是不是送你一个核雕,里面是一尊佛?”
图春颔首,顾筠笑笑:“可能那个人就是你心里面的佛。”她又说:“你见到他可能是解脱,也可能是另一个障。”
图春不响,顾筠叹了声,又笑,说道:“其实任何信仰都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佛和神并不管的。”
“人如果因为不知道一件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而不去做,想到后果就觉得很可怕,可能科技就不会进步了,跌跌撞撞,摸爬滚打才是人的本色不是吗?”
图春抬头看顾筠,顾筠洋派地耸了下肩膀,也看他,说:“但是我胆小,我只敢求佛,不敢自己去寻解脱,希望别人来给我明路,给我解脱。”她自嘲着,“我是反面教材。”
图春说:“不要这么说……”
顾筠眨眼睛,问图春:“还是根本和那个你想遇到的人无关,你和别人感情走到尽头了,你就全推在那个神秘的人身上。”
图春说:“不是的。”
他吃完了一根香烟,又点了一根,说:“有些人太过自由,什么都不管,有些人呢……有时又觉得他们太约束,太紧绷。”
顾筠笑得很大声:“不受约束的人给你刺激,给你新鲜,但是又让你害怕,太过约束的人给你规则,和你走在正常的轨道上,循序渐进,你又觉得太无趣。人都是这样的。”
图春讲不出话来了,他吃完第二支烟,和顾筠从塔上下来了。下午,顾筠去禅修,图春午睡了片刻,醒来后看了会儿书,晚上,他和顾筠去了光福镇上吃夜饭。他们还去了顾家的老房子溜达了圈,那旧屋的房门上已经贴上了封条,顾筠撕下了封条,门没上锁,她和图春走了进去。他们用手机照明。屋里什么都没了,爬山虎从一扇洞开的窗户长到了房子里面,大半棵芭蕉倒进了屋里,白色塑料箱里的宝石花叶片肥厚饱满,牵牛花的花苞旋得紧紧的。
顾筠说:“家具什么都搬走了才发现,原来这间房子这么大。”
空荡荡的老房子里充斥着旧时光的味道,酸酸的。
顾筠隔天就走了,图春还一直住着,接连几天,他都做同一个梦。梦里,还是狄秋。
狄秋也来到了光福寺,天上下雪,他衣着单薄,在雪地里走来走去,又是打喷嚏,又是擤鼻涕的。他走啊走,走啊走,穿过竹林,穿过黄墙,经过腊梅,穿过重重叠叠的山,青山翠屏,越过层层叠叠的魔障,嗔痴悲喜。
他来到图春面前,红着鼻子,红着脸,红着一双墨黑的眼睛,红着一双雪雪白的手。
他眼里的墨好似等人去研,他手里仿佛捧着相思,等人去惊动。
他不动,图春也不动。
他跑开了,图春追不上。
他去了哪里。图春不知道。
他是无拘无束,无法无天的么,他还是墨守成规,说一不二的呢,这么多年过去了,谁又知道呢?
图春在雪地里来回踱着步子,踱得不耐烦了,他就醒了过来。他不停翻自己的联络簿,不停刷新朋友圈,不停同步邮件。礼拜二的凌晨,他翻到了一条更新,李岚岫转发的,乐队针在更换了两次主唱后重新启航,礼拜四晚上九点老地方和歌迷们不见不散。
礼拜四夜里十二点半,图春来到了那间live house的后门。他点了支烟。
live house里还很热闹,音浪一波高过一波,大约是在安可。快一点的时候,后门才打开来,陆陆续续有工作人员出来。图春站远了些,许久,他终于看到安昊走了出来。他还是短头发,许多耳环,许多纹身,高而瘦,臂膀结实。安昊穿无袖的t恤,一手抓着只鼓,腰上还挂了个非洲手鼓,鼻梁上贴着块白胶布。他慢慢走出了后门口的光线里。
“安昊。”图春挥了下手,喊了声。
安昊一抬头,找了阵,看到图春,笑出来,迎着图春就走了过来。图春也迎上去,给安昊搭了把手,两人把鼓搬上了安昊的车。
安昊脸上一层汗,他关好后备箱的门,喘着气问图春:“你怎么来了?”
图春指指鼻梁骨:“前阵子碰到老狗,听他说你的鼻子……”
安昊哈哈笑,忽地笑声卡住了,他一缩肩膀,捂住鼻子,皱着眉头说:“还是有点疼,你别逗我笑啊,对啊,老狗也说了,说你那天好像铜锣湾浩南哥,披头散发,还打了他一拳,害得他差点破相。”安昊手还放在胶布上,鼻音有些重,他打量着图春的头发。
他又说:“没想到你会过来。”
图春抓了抓头发:“我头发是有点长了。”
安昊努努下巴,问图春:“要不要喝点什么?还是去吃点什么?宵夜啊?”
图春没响。安昊说:“还是全家桶啊?附近有家二十四小时的肯德基的。”
图春说:“有点想喝可乐。”
安昊锁了车,两人走去了附近的便利店买饮料。图春要了可乐,一包乐事原味薯片,安昊拿了雪碧,一包巧克力豆,他们回到安昊车上,坐着喝可乐,吃薯片,巧克力豆。
安昊放下些车窗,点了支烟。他撑着车门吃香烟,好奇问图春:“老狗说你要租房子?你从家里搬出来了?”
图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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