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青》第8章


后者也没客气。
“欲还尊夫清白,便得厘清那本账册究竟从何而来。不知夫人对出首的那位侍妾了解几何?来历、喜好、平素与谁往还、案发前有什么异状……再小的细节都可以,还请夫人不吝告知。”
“……嗯。”
许是给勾起了伤心事,靳容氏秀眉微蹙,却还是轻轻颔首,道:
“那秋姨娘,是前年来到府上的。”
“‘秋姨娘’是咱们府上对那背主贱婢的称呼。”
她身旁的婢女一脸晦气地补充,“她自称姓秋,单名‘画’──秋天的秋、书画的画。名字倒是诗情画意,可惜是个肮脏地出来的肮脏货色。”
“绿盈。”
靳容氏不赞同地一声轻斥,“注意言词,莫要污了贵人耳朵。”
那婢女──绿盈悻悻应了声“是”,虽有些不情愿,却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见柳行雁和杨言辉都没说什么,靳容氏歉然一笑,才又娓娓道:
“老爷与妾身素来恩爱,妾身多年无出,他也从不说要抬人进门,只说若无子嗣缘,日后从老家旁支过继一个便好,莫让无关人插入咱们之间,把好好的一个家折腾得乌烟瘴气。老爷既如此说,妾身便也顺从私心,不做那贤良人,只一心守着老爷、守着靳府,安安生生地过咱们的小日子。”
“江南狎妓蓄妾的风气颇盛,尤其那些富户巨贾、官宦人家,每每聚酒饮宴,从来少不了姬妾侍候、春风一度。老爷怕妾身多心,外出赴宴从来不留宿。独独出事那次,老爷惯用的长随青松病了,替他的人经验不足,也被有心人劝酒灌翻,没能及时带回老爷。直到子时前后,妾身见老爷久久未归、心中不安,遂遣得用家人往温府问讯……却为时已晚。”
说到这儿,她长睫微垂、容色凄然,连气息都有了片刻哽咽。一旁的绿盈忙递了帕子悄声安慰;足过了小半晌,靳容氏才勉强稳下情绪、接着开口:
“老爷无了当时的记忆,只知道被人唤醒时,身旁已躺了个赤身裸体的秋画。老爷疑心被人算计,可当夜设宴的温大人又是江淮转运副史,老爷无论如何得罪不起,只好将秋画一并迎回了府。”
“老爷同妾身商议过后,决定在府里寻处偏僻的院子安置秋姨娘,不苛待、不为难,但也不让她有折腾的机会。她院里洒扫的都是府中寻常下人,近身服侍的只有两个知根柢的婢女。老爷从不让她靠近府中机要之地;日常用度之外,秋姨娘若有什么需要,便让人告知卢大,由卢大判断如何处置。只有连卢大都无法决断的事,才会拿到老爷与妾身跟前。”
顿了顿,靳容氏视线移向在旁侍立的老者:
“这位便是卢大,是靳府大管家,老爷跟前一等一的得用之人。老爷去后,也亏得他顾念旧情、多番打点,妾身才能捱过那关,等到恩公与柳爷替老爷申冤。”
“老奴卢大,见过柳爷。”
卢大也配合着向柳行雁见了个礼──人是杨言辉安置的,双方早就认识,自不必多此一举。
柳行雁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表示了解。卢大瞧着没底,请示般向靳容氏投去一眼;待后者点头,他才轻轻吁了口气,道:
“老爷不愿让夫人烦心,故秋姨娘的事儿一向是老奴负责打点的。她刚入府的时候还想过‘偶遇’老爷,但试了几次不成,知道老爷心意坚定、阖府上下也尽防着她后,便不再作妖,安安分分地在院子里住了下来。”
“秋姨娘日子过得简单,不是在房里绣花弹琴,就是在院子里莳花弄草,根本没机会接触到府中机密,更别提偷出账册了。至于往还的对象……除了身边的下人,也就只有后来寻上门的那位‘表哥’了。”
““表哥?””
听到这不在印象中的人物,柳行雁与杨言辉心下俱是一凛、更不约而同地问了出来。瞬间重合的音声让二人微微一怔、彼此对望了眼;还是柳行雁先一步回了神,才拉回视线,问卢大道:
“这‘表哥’又是何人?怎么找上门的?”
“他唤作陈三郎,是秋姨娘进门两个月后上门的,自称是秋姨娘娘家表哥,已经寻她好多年了。据他所说,秋姨娘是六、七岁时被人拐卖的,他姨临死前还一心念着失踪的女儿。他追查多年,好不容易才寻得线索,抱着一丝希望登了门。”
卢大道,“老奴最开始是不信的,但老爷说不妨试他一试,老奴才安排二人见了面。当时老奴全程在旁,看得出秋姨娘一开始并不认得对方,还是陈三郎说了许多儿时的经历,她才渐渐记了起来。陈三郎曾提过要接秋姨娘回家,但老爷担心温大人问起,还是压下了此事,却也因此对两人少了几分顾忌和疑心。”
“以退为进么……”
一旁听着的杨言辉忍不住道,“贵府可曾查证他的说词?”
“自然有的。”
卢大苦笑着点点头,“女童被拐卖之事是真的,女童的姨母嫁到一户姓陈的人家也是真的。只是女童一家早已家破人亡,那陈姓人家也早早搬离了那处,没法确认陈三郎是否冒名顶替。不过陈三郎自称在城中一间香铺工作,老奴遣人探过,确实如此。后来回禀老爷,老爷觉得不妨事,便许了陈三郎登门。”
“陈三郎也是有分寸的人,他说是在香铺工作,其实是跟着东家跑海收货的,一般两、三个月才回来一趟,每次也待得不久,登门也没少随礼。秋姨娘进门一年后,老爷见温大人未再问起,便让我问问陈三郎愿不愿带秋姨娘走。但陈三郎说他长年漂泊,给不了秋姨娘稳定的生活,希望等手头宽裕些再接人走。那时我们阖府都已对他松了戒心,又承过他的情,便也不曾多想;岂知后来……”
想起去岁的那场祸事,卢大有些哽咽;一旁的靳容氏更是悲从中来,掩面低泣。柳行雁虽怜悯几人的遭遇,却不怎么耐烦这些,不由皱了皱眉,问:
“你说‘承过他的情’,指的是什么?”
“是秋姨娘进门半年后的事。”
开口的是绿盈,“夫人当时也怀过一胎,却没能立住。奴婢觉得是秋姨娘下的手,府上却没查出个所以然。后来是陈三郎自个儿查清了真相,说倚红阁不久前才和他们香铺订了批高价香丸,主料乃是麝香。夫人出事那晚,老爷曾受邀到倚红阁吃酒,恐怕是夫人那胎原就不稳,又受了老爷身上的残香刺激,这才没能立住。”
但她旋又一声冷笑:“也是老爷和夫人心善,才被这番说词糊弄了住,不光揭过了这事儿,还因‘误会’了秋姨娘心生歉意,不光许了她外出,生活上也跟着优待不少。要我说,这事儿分明就是他们设下的局,否则哪会这样刚好?若不是这一出让老爷和夫人对他二人放下戒备,也不会让那贱人──”
“绿盈。”
中断她话语的,是靳容氏和缓依然,音声却难掩颤抖的一唤。
知是自个儿说得过了,绿盈连忙收声,只小心翼翼地护在主子身旁,生怕因此引得对方动了胎气。
好在靳容氏脸色虽有些苍白,却还是在几个深呼吸后平静了下,向卢大道:
“卢大,你继续说吧。”
“是。”
卢大躬身一应,这才又道:“便如绿盈所说,经此一事,老爷和夫人都对秋姨娘宽待许多,不光许了她初一十五外出上香,每逢陈三郎登门时,也不再安排人监视他俩──实话说,大伙儿虽未明言,却都觉得秋姨娘与‘表哥’有些首尾。偏偏老爷心善,不仅未曾追究,还让下人莫再称呼她‘秋姨娘’,只将她当寄住的姑娘养着,待陈三郎情况许可便让她离开。”
说到这儿,他微微一顿、脸色数变,还是没忍住到口的斥骂:
“老爷以诚待人,不想却养出个狼心狗肺的,不仅不念老爷恩情,还反过头诬陷老爷!她连书房的门都没见过,何来账册可偷?江南一带,谁不知老爷最重诚信清白,根本不可能贿赂官员、欺行霸市,更别说和武贼有往来了──靳家生意不小,却远没到通天的地步,也没那么多油水作武贼的‘钱袋子’。那扬州知府肯定早就被人买通了,才不容分说地拿人抄家,生生让老爷做了那替罪羊。”
卢大说得悲愤填膺;靳容氏等人亦是面露恻然、神情凄苦。可听着的柳行雁却半点不受影响,只微一沉吟,问:
“你说‘没那么多油水作武贼的钱袋子’……既如此,贵府的往来账册应能证明这一点。陆逢不曾核实吗?”
“府里的账册早在官兵上门那天就给抄走了。”
卢大恨恨道,“狗官若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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