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然知道。
“你……”
窦归荑的手,抵上他的唇。
“对,我知道你是替清河王,来套我话的。”她在他耳畔,却好似力气有些尽了,缓了一会,才虚弱地说道,“这里可是清河王府,你又哪里来的这个本事,真的闯得到此处……我不要你救我,我只要你将此血书亲手交到邓骘手中……咳,咳咳……不需有任何迟疑,赌这一次,绝对不会错的……”
她听到梁禅的心如擂鼓一般跳动,知道他已然听懂了自己所说的话。
手渐渐攥紧他肩膀处的衣物。
“不,你不明白。就如同你不信我,清河王对我,亦非尽信。我梁氏当年全依托他方能得救,可当今陛下,毕竟骨子里还流着我梁家的血,刘庆他自始至终从没真正……”梁禅压低着声音,同时警醒地听着门外的动静,“总之,如今这门外,还有监看之人,你这血书,我如何能带得出去……不若,不若我去告知陛下……”
“没用的,刘庆敢让你来见我,一定有十足的手段让你进不了宫城。但西境不同,刘庆对你儿时同阿骘的交情大抵未能知几分。只有去西境,才可解燃眉之急。况且眼下紧要的,并非救我而是要邓骘退兵。邓骘这人你不是不知,他不会信你,更不会信陛下。若无此书,你要拿什么去劝邓骘退兵。”窦归荑浑身出着虚汗,凑得更近,“我会帮你的……我会让刘庆无暇顾及到你,从清河王府出去后,记住,马不停蹄地赶往西境。我一定想尽一切办法拖延,让你有机会带着这血书,见到邓骘。他看到此信,便会明白一切。”
如此,她也便没有最后的顾忌。是生是死,也没有那般重要了。
嘴角扬起一抹淡然的笑。
“你真的能救我出去吗。”她的声音扬起些许,眼中无半分波澜,语气却好似无比急切,“只要我说出了西绒遗骨所在,你便有把握,说服清河王殿下放了我吗。”
“呃……嗯!只……只要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你要相信我。”梁禅有些慌乱,也声音扬高了些许。
梁禅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有些许挪动。
望着窦归荑,微微点头,却不知,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好……我告诉你。”
什么?!
他大惊,看着她眼前坚定而无谓的眼神,心口窜出一股寒意。
“河内郡……温县。她的遗骨,被他父亲藏在牡里镇东山,就是清河王的暗杀者们,追上我们的那个地方……”
地牢外的脚步猛地逼近,恍如一只猛兽,猛然间窜到了她的面前。
居高临下的俯视,眼中的光残虐而暴戾,道:“窦归荑,如若你说谎……”
“如若那一日,你不是改了主意,转而追杀我。那么你定然可以循着耿峣的足迹,找到西绒的遗骨……但是,那一日殿下究竟派出了多少人。为了抓我,实际上分去追杀耿峣的,又是多少人……那些人,真的足以杀了耿峣和白汀吗?”窦归荑缓缓地抬眸,此刻淡漠的眼神中的戏谑,让他怒火腾然而起,“如若不行,那么他们中无论活下了谁,都一定会带走西绒的遗骨。”
那一日,白汀和耿峣,只要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必然明白清河王的目的已然成了抓捕她。
也自然能想通,只有带走了遗骨,刘庆才会留着窦归荑的性命。
“这种抉择,许是无意。但是冥冥之中,却也并非毫无寓意……在你一心追寻着皇位的道路上,有多少次,与多少东西……失之交臂呢。我不是早就说过吗——皇位,意味着失去。”窦归荑余光眼风扫过梁禅,他刹那间会意。
转过身去,向刘庆示意告退,刘庆根本无暇顾及他,一挥衣袖便让他走。临了,又嘱咐一句:“盯着他,梁府里但凡有同宫城内交接者,立杀。”
“窦归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皇位予以置喙……”刘庆走到她面前,缓缓地蹲了下来,道,“本王告诉你,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父皇一生,惟爱我母妃宋灵妆,然,宠妃梁氏勾结皇后窦氏,先诬陷我胞姐放火烧殿,再设计逼我母妃自尽……”
“若非窦氏谋逆,这天下……如何能轮到刘肇称帝。假若当年本王能顺利继承大统,又何以,会沦落到如今这般地步。”刘庆一手掐住她的下颚,几乎要将之捏碎,“就算如你所说,皇位,意味着失去。那么本王失去的也够多了,凭什么不能当皇帝。”
“殿下,未曾想到,你算计天下人心,最终,却也被自己的一颗心算计。”窦归荑回忆着那一晚,左父字字泣血之言,唯觉悲凉,再看刘庆这一生的执着,亦觉空虚。
书娆临死前交予自己的那素帛,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清河王妃,以药石故,日久为计兮九年余,恐清河王命数不久矣。
看到这一句话,窦归荑才清楚地想明白,为何那一日书帛递送之下,宋箫不愿帮自己,依旧站在清河王一侧。
因为清河王,从未想过自己当皇帝。他最终的目的,不过是让他的儿子,刘祜当皇帝罢了。
刘祜是西绒的孩子,宋箫从长远打算,自然不会愿帮她了。
“早在深爱的女人死去的那一刻,你便迷失了最后的自己。你没有选择杀死耿姬为她报仇,而是决定给予耿家更加残忍的惩罚——你将耿姬与西绒之子相易,要耿姬在你的蒙蔽之下亲手掐死自己唯一的儿子,并在此后倾尽全族之力去扶持那西绒的孩子登上帝位……近十年来,你不可能不知道耿姬一直在你汤药中下药,但你不在乎。只要能得到耿家的信任,只要能把耿家的兵权牢牢抓在手里,哪怕是丢掉性命,你也无谓。说到底,为了得到耿家这么多年来的鞍前马后,你付出的代价,亦是这般沉重。”
清河王的手缓缓放开,猛地一下掐住了她的脖子。弯曲到泛白的指节昭示着他此刻的震怒,指尖一遏,轻而易举地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竟然……知道这么多!
窦南筝……难道,难道是窦南筝。
刹那间,刘庆便想到了那如鹰的眼眸。一定是窦南筝,早知道,便该早早地除了她。一定是窦南筝捅出的漏洞,那个女人,即便死了还是阴魂不散。
不应该贪恋她手中窦宪的半璧兵符,应该早早就杀了她!算计了这么多年,那兵符却终究未能落在自己手里,反而平白地便宜了那姓邓的。
如果再来一次,他一定会在九年前除去窦宪时,也将她一并杀了。
窦归荑整个脸渐渐变红,尔后眼往上翻,眼看便要断气。刘庆身后却传来通报声。
听了那小厮所言,暂且松了手,匆匆拂袖而去。留下跌在潮湿地上的窦归荑,艰难地喘着气。
她抚着自己的脖子,顺过气时,竟轻笑出声来。只是这笑中有泪,竟不知是喜是悲。
…
刘庆匆匆赶到府侧门附近,看到树影下黑袍覆身的那身影时,心下震怒。却不想,这阴慎柔竟是如此沉不住气的女人。
三步作两步,又余光瞥着四周,确保了无闲杂人等,这才倏然上前,道,“不知娘娘,如今究竟是在做什么。”
“我倒想问,王爷如今究竟在做什么。宫城南门之变已然过去十数日,本宫的亲哥哥溅血朱门本宫亦一朝被废,如今,我也不过是王爷的一枚废子,是不是。”阴慎柔抬起了头,露着半张脸,却依旧能清晰地看清她说出此话时的咬牙切齿,“可是王爷,阴家可不是您想丢就能丢的,当年王爷借我们的手除了窦家嫡女,断了窦氏唯一的转机与退路,如今,难道也要以一样的法子,借陛下的手断了我们的退路吗。王爷大约还不知道吧,且不说旁的,当年世子出生时一直伴在侧王妃身畔的那婢女现下就在我阴府,王爷若是想要过河拆桥,我立马将此人送到耿府去。”
“那娘娘想要什么。”刘庆挑眉,道。
“刘庆,如今你败势已显,所以就想要撇干净自己。这世间哪来这般好事。我告诉你,保不住我阴氏宗族,我便也要拉着你一同……”阴慎柔话未说完,便看到刘庆眼底露了寒意,啥时间竟噎了一下。
他微抬下颚,眼露锋芒的模样煞是迫人。
“娘娘久禁于宫,不知道也是常理。如今远在西境的邓将军连连败退往北境而去,反心已起,娘娘莫要焦躁,这副模样,可是要坏了大事的。”刘庆冷哼了一声,语气凉薄疏远了不少,听得阴慎柔心里一起一落,一暖一冷。
“可是真的?天底下竟还有这般好事,他不知道邓绥如今已是皇后了吗?他……”阴慎柔怎么想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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