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百年经典散文·风景游记卷》第89章


上风波,然则所雇的海船该不是舴艋舟了。当时温州或包含今永嘉县境,但清照伶仃一女身,追随行在,逃难期间,又逢寒冬,谅不会远出郡城,跑到楠溪上去。我们在楠溪江见舴艋舟,联想起李清照,却没有根据说李清照也在楠溪江上泛过舴艋舟。富于想像是好的,捕风捉影就不足取了。
谢灵运倒真来过。他423年春写过《过白岸亭》:“拂衣遵沙垣,缓步入蓬屋。近涧涓密石,远山映疏木。……”这年秋天写的《归途赋》里,又说过“发青田之枉渚,逗白岸之官亭”。据《太平寰宇记》卷九九,“白岸亭在楠溪西南,去(温)州八十七里,因岸沙白为名。”按地图上的里程屈指,这个亭该在今天的坦下一带,九丈滩林对岸,不知那里是否还有白沙筑成的堤岸。不过再一想,一千五百六十年前那个白岸亭,只是个以草为盖的“蓬屋”。搭了,毁了,又搭上,又毁了,寻常事耳,我们何必胶柱鼓瑟?即使再在江边,青崖空翠中或滩林掩映处,点缀一二凉亭,可结茅,亦可覆瓦,只是不要用水泥浇铸以求“永久”便好。
所谓人文景观,殊不必强求。比如诗碑,偶有一二则可,多了反败胃口。就像“近涧涓密石,远山映疏木”,写此时此地之景,此景又何限此时此地,岂必指实呢?我在竹排上,仰望晴空,想起“春水船如天上坐”,放眼远岸,想起“平林漠漠烟如织”,这何尝是写楠溪风光,但不正道出楠溪江上况味?
由近及远,水枯处白卵石间蓬生着蓼莪之属,在晚秋变得深红,衬着芦花摇白,略显萧瑟。毕竟节近立冬,野菊已谢,杞柳渐老,而一片马尾松、毛竹依然疏密有致地屏列高天旷野中。夕阳下火红欲燃的,不是枫树,而是乌桕。左岸有大村镇名叫枫林。我们眺望着、欣赏着缓缓后移的岸景,两岸的山野草木以至放牧的老牛,却正默默地静观着我们泛筏中流;一动一静之间,隐然相契相通。
如果不放竹筏,而乘舴艋舟,所见所感当亦不过如此。乘舴艋舟的心思没有“得逞”,俟诸来日吧。
竹筏几次过滩,因天寒水浅,只觉有趣,不觉惊险。筏工如识途老马,左弯右曲之后,带领大家漫滩而下。快近枫林村时,他们在平水里篙定,生吃地瓜垫补,确是累了。远处滩林外卷起一柱烟,先以为农家晚炊,其实是过路车攘的软尘。
顺流放筏两小时,据说筏工旱路回去需用四小时,天黑或还得店宿一晚。一筏一工,计酬十八元。
楠溪江由北向南,左为雁荡山系,右为括苍山系,从缙云县乌下岭发源,干流全长一百四十五公里,大部流经永嘉县境。经鉴定,江水最少含沙量仅每立米万分之一克,水质呈中性,pH=7,硫化物、氯化物、氢化物、亚硝酸盐、氨、氮、重金属等有溶物质的含量,均符合国家一级标准;化学耗氧量、总硬度符合国家最低标准;硫氧化物、氮氧化物也大大低于国家允许浓度。清华大学建筑系朱畅中教授说:能有这样清洁、明净的水体,全国也是少见的。楠溪江因为没有污染水体的工厂,因而保存下来了。这是他胜过漓江、富春江的地方。……难得它山溪水清,然而随着发展生产,发展旅游,楠溪江还能长葆水质不受污染、水色澄碧透明么?
岩·云·瀑
永嘉县龙湾区一个青年朋友远道来索题,我写了这样几句话:“昔爱‘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之句,今值秋晚,稻熟菜嫩,黄绿绣错,而岸上白云则无日无之。因得诗云:谢公踪迹应犹在,来向楠溪江上寻。” 
谢灵运那两句诗,是在离开永嘉八年多以后“入彭蠡湖口作”,然而景物依稀似永嘉,尤其是“岩高白云屯”,在楠溪江两岸随处可见,只要是晴天。他在永嘉写的《白云曲》失传,两句诗中想来也融入永嘉白云的印象。现在“岩”字简化为“岩”,好像只是一般的地质学中岩石,不再有“山之高峻者”的意思。像形字里,未经简化的和、诸字一样,繁杂的笔划像画家的法,给人以崔嵬嵯峨嶙峋之感,高、幽、峭、险,亘古如斯,只有偶来屯聚的白云,赋予它以生机,以飞动的灵气。
晚谢灵运数十年的陶弘景,也写过一首关于云的好诗:“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这是因南朝齐高帝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之作。陶弘景写这首传诵千古的名篇时,似还没有隐居到永嘉的石室山,而后来石室左近还是附会出了白云岭和白云亭。石室山今名大若岩,若就是箬,形容山冠为箬笠。据说山上古来有五十多个洞,我们只探了高十七丈、深二十四丈、阔二十三丈,可容数千人的最大一洞,即古地理志所说的石室。不知从几时起,石室之名被“陶公洞”所取代。洞是古的,洞中建筑文昌阁1957年失火,只剩空台,显得空荡荡的。洞外植被不古,当路一老樟,仿佛阅尽沧桑,还要拭目以待。南史说陶弘景特爱松风,“每闻其响,欣然为乐”,倘果在洞左洞右,山上山下遍植松林,虽附会却不嫌牵强了。
不远是神往久久的十二峰和百丈瀑。但是主人不提它,一迳引我们上石门台去。客从主便,不好多问;后来才知道去十二峰、百丈瀑山路难行,且听听在百米高头的地名“虎愁岸”,怕就要劝阻老人:石门台一样有瀑布。
石门台在何处?一入峡谷,岚气萧森,有时以为风吹木叶,其实乃水声潺潺。石阶一会儿陡高,一会儿平展,走走停停,在意想不到处飞溅一挂水帘,或落入凝碧深潭,或泻进潺山溪。行行重行行,才懂得峰回路转的境界,好就好在有节奏,不平冗。忽于翠竹丛、乱石堆中躲躲闪闪出现一条瀑布,人说叫含羞瀑,从山下数上来,已是“六”了。
就是瀑布,字典说是闽方言,此地不少语言风俗与闽东北相近。最早见这个字,是朱自清先生写温州的《白水》:
几个朋友伴我游白水。
这也是个瀑布;但是太薄了,又太细了。有时闪着些须的白光;等你定睛看去,却又没有——只剩一片飞烟而已。从前有所谓“雾”大概就是这样了。所以如此,全由于岩石中间突然空了一段;水到那里,无可凭依,凌虚飞下,便扯得又薄又细了。当那空处,最是奇迹。白光嬗如飞烟,已是影子;有时却连影子也不见。有时微风过来,用纤手挽着那影子,它便袅袅的成了一个软弧;但她的手才松,它又像橡皮带儿似的,立刻服服贴贴的缩回来了。我所以猜疑,或者另有双不可知的巧手,要将这些影子织成一个幻网。——微风想夺了她的,她怎么肯呢?
幻网里也许织着诱惑;我的依恋便是个老大的证据。
写得真好,体物入微。只不知白水在温州的哪里,当不在永嘉。不过,他写的是如烟的。石门台的七、八、九,全然是另一回事。那白练悬垂,隆隆如车马奔腾,这一带似有座岩名“锣旗鼓伞”,势头倒正旗鼓相当。石门台者原来在岩顶,破槛而出的瀑布由此发轫。所以,按理说九实应为第一,山下的一,才是趋下而不回的第九了。
归途又去探“崖下库”的瀑布,另有一种幽趣。沿着重崖迭嶂间的山路攀登,渐渐的栈道窄,一步一险,再无心观望峭壁上的紫藤苍苔。心神不定之际,豁然别有洞天,三面峭壁,下临一潭,瀑布垂帘,形势略似雁荡山的小龙湫加三折瀑。遥想夏日雨后,水势磅礴,山鸣谷应,幽深自又添几分雄奇。
都说楠溪江“无水不成瀑”,岭头乡龙潭瀑布,岩上村的大泄七折瀑,水岩村的千尺瀑布……还都养在深闺人未识呢。
没有山岩便没有瀑布,有了瀑布,才使默然无语的山岩,连同岭头峰巅的白云,一起变得有声有色了。
田家村舍
到楠溪江东著名的石桅岩去,下车以后要步行一阵子。一会儿走过溪上的“丁步”——一步一个石礅,想像水涨时渡河的有惊无险,唤回童年踏水的兴致;一会儿在卵石滩上走过,大卵石给人安全感,急不择路时落脚小卵石上,硌那么一下,不免感谢百千万年的岁月和流水已把石块的棱角磨圆:一路墙、门、堤、路,尽是石头,山中原是石世界,最早的大地上,除了捉摸不住的空气,该就只有石头、泥土和水流了。
走过一段新开的山腰栈道,似乎窄了些;还得撑船走一段水路,过袖珍的“小三峡”,两岸峰峦倒成了放大的盆景。行到水穷处,舍舟登岸,便是相对高度三百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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