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第16章


有一次,洒馆的女主人跟我姥爷吵架,她连我姥姥也一块儿骂上了,还向她扔胡萝卜。 
姥姥安详地说: 
“你可真胡涂!” 
这件事可把我气坏了。 
我要报复这个胖女人! 
据我察,邻居们互相报复的方式主要有:切掉猫尾巴、毒死狗、打死鸡、把煤油偷偷地倒进腌菜的木桶里、把格瓦斯桶里的洒倒掉……我想采取一个更厉害的办法。 
那天,我看准了一个机会,洒馆女主人下了地窖。我合上地窖的盖子,上了锁,在上面跳了一通复仇者之舞奇Qīsuū。сom书,把钥匙扔到了屋顶上,一溜烟地跑回厨房去了。姥姥正在做饭。 
她没有立刻明白我为什么那么高兴,可她明白之后,立刻朝我的屁股上踢一脚,让我立刻把钥匙找回来。 
我只好照办。 
躲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她和刚刚被放出来的胖女人和善地说话,一起大笑。 
“好小子!” 
洒馆女主人向我挥了挥拳头,可脸上却充满了笑意。 
姥姥把我揪回厨房里,问: 
“你这是为什么?” 
谁让她拿胡萝卜打你呀……” 
“噢,原来是为了我!” 
“看我不把你塞到炉子底下喂老鼠!告诉你姥爷,他非扒掉你一层皮不可! 
“快,去念书去……” 
她一整天没理我,作晚祷之前,她坐在我身边,教诲了我几句,我永远也忘不了的话: 
“亲爱的,你要记住,不要介入大人的事情! 
“大人正在接受上帝的考验,他们都学坏了,你不没有,你应该按一个孩子的想法去生活。 
“等上帝来为你开窍,走上他为你安排的生活之路,懂吗? 
“至于谁犯了什么错误,这可是件非常复杂的事,有时候上帝也并不清楚。” 
“上帝是什么都知道吗?” 
我十分吃惊地问。 
她叹了口气: 
“如果他什么都知道,那很多事就没人敢去干了! 
“他看人家从天上俯视大寺,看了又看,有的时候会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我的小民们啊,亲爱的人们,我是多么地可怜你们啊?’” 
说到这儿,她自己也哭了,去作祈祷了。 
从此发后,她的上帝跟我更亲了,更好理解了。 
姥爷也说过,上帝无所不能,无所不在,无所不见,不论任何事他都会给人们以善意的帮助的。 
可是是,他的祈祷却与姥姥截然不同。 
每天早晨,他洗了又洗,穿上整洁的衣服,梳理好棕色的头发,理理胡子,照照镜子,尔后小心翼翼地走到圣像前。 
他总是站在那块有马眼似的大木疤的地板上站定,不吭声地站上一会儿,低着头,像个士兵似的。 
然后,他庄严地开了口: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 
屋子里一下子肃穆起来,苍蝇飞得都小心翼翼的了。 
他扬眉昂首,撅起了金黄色的胡子,把祷词念得一丝不苟的: 
“审判者何必到来,每个人的行为都必有就应得……” 
他轻轻抚着前胸,坚决地请求: 
“我只对你一个人,不要看我的罪恶吧……” 
他的右腿有节奏地颠着,好像在给祈祷打拍子。 
“诞生一个医生,医治我多年痛苦,我从内心呼唤着你,慈悲的圣母!” 
他的眼睛里含满了泪水: 
“上帝啊,看在我信仰的份儿上,别管我所做的事情,也不要为我辩护!” 
他不停地画着十字儿,抽筋似地点着间,发出些很尖利的声音来。 
后来我去犹太教会,才发现姥爷是跟犹太人一样祈祷的。 
茶炊在桌上扑扑地响着,屋子里漂荡着奶渣煎黑面饼的热哄哄的味道。 
这逗起了我的食欲。 
姥姥阴着脸,垂着眼皮,叹着气。 
快乐的阳光从花园照进窗户,珍珠般的露水在树枝上闪耀着五彩的光,早晨的空气中散发着茴香、酸栗、熟苹果的香味儿。 
姥爷还在祈祷: 
“熄灭我痛苦的火势吧,我又穷又坏!” 
早祷和晚祷的词儿我都记熟了,每次我都认真地只姥爷念祷词,听他是不是念错了! 
这种事很少,可一旦有,我就抑制不住地高兴。 
姥爷作完了祈祷,扭头向着我们: 
“你们好啊!” 
我们马上鞠躬,大家这才围着桌子坐好。 
我立刻对他说: 
“你今天漏了‘补偿’两个字!” 
“胡说!”可他一点也自信,所以口气不硬。 
“真漏了!” 
“应该是‘但是我的信仰补偿了一切!’可你没说‘补偿,。” 
“真的?” 
他窘透了。 
我知道他以后会打别的事报复我的,但是此时此刻,我太高兴了。 
有一次,姥姥说: 
“老爷子,上帝大概也觉着有点乏味了,你的祷告永远是那一套。” 
“啊?你敢这么说!” 
他凶狠地咆哮着。 
“你从来也没有把自己的心里话掏出来!” 
他涨红了脸,颤抖着,抄起一盘子向姥姥头上打去: 
“你这个王八蛋!” 
他在给我讲上帝的无阴限力量时,总是强调这种力量的残酷。 
他说,人如果犯了罪就会被淹死,再犯罪就烧死,而且他们的城市要被毁灭。 
上帝用饥和瘟惩罚人类,用宝剑和皮鞭统治世界。 
“与上帝作对必然灭亡!”他敲着桌子说。 
我不相信上帝会如此残忍。 
我想,这一切都是姥爷的想象,目的是吓住我,让我怕他而不是怕上帝。 
我直截了当地回答: 
“当然!你敢不听?” 
“那,姥姥为什么不这么说?” 
“她是个老糊涂!”他严厉地说。“她不识字,没脑筋,我一句不让她跟你谈这些大事儿!” 
“现在你回答我,天使有多少官衔?” 
我回答以后,又问他: 
“这些官儿都是怎么回事?” 
“胡扯!”他咧开嘴一笑,避开我的目光,咬着嘴唇说;“上帝不做官,做官是人间的事。” 
“当官是吃法律的①,他们把法律都吃了。” 
………………………………………… 
………………①俄义“法律家”与“吃法律的”只差一个字母,姥爷认错了。 
“法津?” 
“法津,就是习惯!” 
说到这儿他来了精神,眼睛放着光。 
“人们一起生活商量好了,就这个最好,这就是习惯,于是就以此定成了法津! 
“这就好比小孩子儿们作游戏,先得说好怎么个玩法,定个规矩。这个规矩就是法津。” 
“那个当官是干什么的呢?” 
“官儿吗,就像最淘气的孩子,把所有的孩子,把所有的法津都破坏了!” 
“为什么?” 
“你蕙不清!”他一皱眉头,又说: 
“上帝管着人间的一切!” 
“人间的事儿都不可靠。他只要吹口气儿。人间的一切都会化为灰土的!” 
我对官儿的兴趣特别大,又问: 
“可是雅可夫舅舅这么唱过: 
上帝的官儿,是光明的使者。 
人间的官儿,是撒旦的奴仆!” 
姥爷闭上眼睛,把胡子入在嘴里,咬住。腮帮子颤抖着,我知道他在笑。 
“把你和雅希加捆到一起扔到河里去!这歌儿不该他唱也不该你听,这是异徒的玩笑!” 
他突然说话了,若有所思的样子: 
“唉,人们啊……” 
尽管他把上帝得高不可攀,可也像姥姥一样,请上帝来参与他的事儿。 
他请上帝,还请很多圣人。 
姥姥对这些圣人一无所知,她只知道尼可拉、尤里、福洛尔和拉甫尔,他们也对人很慈善。他们走遍了乡材和城市,走进千家万户,干预人们的生活。 
姥爷的圣人都是受难者,因为他们踢倒了神像,跟罗马教皇吵闹,所以他们受刑,被剥了皮烧死! 
姥爷有时这样讲: 
“上帝啊,你帮我把这所房子卖掉吧,哪怕只赚500卢布也行,我情愿为尼可拉圣人做一次谢恩的祈祷!” 
姥姥以嘲笑的口吻对我说: 
“尼可拉连房子都要替这个糊涂蛋去卖,真好像尼可拉再没有什么好事儿可干了!” 
姥爷教我认字的一个本子我曾保留了很久,上面有他写下和各种格样的字句。 
比如这一句: 
“恩人啊,教我于“灾难”是指姥爷为了帮助不争气的儿子们开始放高利贷,偷偷地接受典当。 
有人报告了,一天晚上,警察冲了进来。搜查了一阵,却一无所获,平安无事。 
姥爷一直祷告到太阳出来,早晨当着我的面,把这句话写在了本子上。 
晚饭以前我和姥爷一起念诗、念祷词、念耶福列姆·西林的圣书。 
晚饭以后,他又开始做晚祷,忏悔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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