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第17章


晚饭以前我和姥爷一起念诗、念祷词、念耶福列姆·西林的圣书。 
晚饭以后,他又开始做晚祷,忏悔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我如何供奉你,如何报答你啊,不朽的上帝……“保佑批不受诱惑吧,伟大的上帝……“保佑我不被外人欺负吧,圣明的上帝……“为我流泪吧,要我死后记住我吧,无所不在的上帝……” 
不过,姥姥却常常说: 
“我今天可累坏了,看样子做不了祈祷了,我得睡觉了。” 
姥爷经常领我教堂去,每同六去做晚祷,假期则去做晚弥撒。 
在教堂里,我也把人们对上产的祈祷加以区别:神甫和助祭所念的一切,是对姥爷的上帝祈祷,而唱诗班所赞颂的则是姥姥的上帝。 
我讲的是孩子眼中两上上帝的区别,这种区别曾经痛苦地撕裂着的心灵。 
姥爷的上帝让我恐惧,产生敌意,因为他谁也不爱,永远严厉地注视着一切,他一刻不停地在寻找人类罪恶的一面。 
他不相信人类,只相信惩罚。 
姥姥的上帝则是热爱一切生物的,我沉浸在他的爱有光辉之中。 
在那一段时间里,上帝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精神风容,我头脑中如果说还有任何一点别的印象的话,也都是残暴污浊的丑陋,的东西。 
我对一个问题始终搞不太清楚,为什么姥爷就看不见那个慈祥的上帝呢? 
家里的从不让我上街去玩,因为街上太污浊了,好像是喝醉了似的感觉袭击得我心情沉重。 
我没有什么小朋友,街上的孩子们很仇视我;我不喜欢他们叫我卡什林,他们就越发着意地叫我: 
“嗨,瘦鬼卡什要家的外孙子出来了!” 
“揍他!” 
一场恶战。 
我比他们的岁数不算小,力气还可以,可他们是整条街上几乎所有的孩子啊,寡不敌从,每次回家的时候,都是鼻青脸肿的。 
姥姥,见了我,惊骇而又怜悯地叫道: 
“哎呀,怎么啦,小萝卜头儿?打架啦?瞧瞧你这个惨样儿……。 
她给我洗脸,在青肿的地方贴上湿海绵,还劝我: 
“不要老打架了!你在家挺老实的怎么到了街上就不一样了?我告诉你姥爷,他非把你关起来不行……” 
姥爷看见鼻青脸肿的我,从来不骂,只是说: 
“又带上奖章了?你这个阿尼克武士,不许你再上街了,听见了没有?” 
我对静悄悄的大街是没有多大兴趣的,只是孩子们在外面一闹,我就抑制不住地要跑出去。 
打架我不太在乎,我特别厌恶的是他们搞的那些恶作剧: 
让狗去咬鸡、虐待猫、追打犹太人的羊、凌辱醉了的乞丐和外号叫“兜里装死鬼” 
傻子伊高沙。 
伊高沙皮包骨头的瘦长身材,穿一件破旧而又沉重的羊皮大衣,走起来躬膘驼背,摇来晃去,两眼死盯脚前面的地皮。 
令我产生敬畏之感的,,他一点也不在乎似的,继续向前走。 
可是他会突然站住,伸直身子,瞧瞧头顶上的太阳,整整帽子,刚刚醒来似地东张西望一阵子。 
“伊高沙,去哪儿啊? 
小心点儿,你兜里有个死鬼!”孩子们大喊。 
他撅着屁股,用颤抖的手笨拙地捡起地上的石头子儿回击,嘴里骂着永远出不了花样儿的三脏话。 
孩子们回击他的词汇,要比他丰富多了。 
有的时候,他瘸着腿去追,皮袍子绊倒了他,双膝跪地,两只干树枝似的手支住了地。 
孩子们,趁此机会,变本加厉地向他扔石头。胆大儿的抓一把土撒到他的头上去,又飞也似地跑开。 
最让人难过的是格里高里·伊凡诺维奇。 
他瞎了,沿街乞讨。一个矮小的老太婆牵着他的手,他木然地迈着步子,高大的身体挺得笔直,一声儿不吭。 
那老太婆领着他,走到人家门口或窗前: 
“行行好吧,可怜可怜这瞎子吧,看在上帝的份儿上!” 
格里高里·伊凡诺维奇沉默着,两上黑眼镜片儿直视着前面的一切。染透了颜料的手拉着自己大幅的胡子。 
我经常见到这副惨景,可从来没听格里高里说过一句话。 
我感到胸口压抑得难受极了! 
我没有跑到他跟前去,相反,每一次我都远远地躲开,跑回家去告诉姥姥。 
“格里高里在街上要饭呢!” 
“啊!”她惊叫一声。 
“拿着,快给他送去!” 
我断然拒绝了。 
于是,姥姥亲自走到街上,和格里高里谈了很久。 
他面带微笑,像个散步的老者似地捻着胡须,只是都是三言两语的,没有太多的话。 
有的时候,姥姥把他领到家里来吃点儿东西。 
他会愿意走到他跟前,因为那样太难堪了,我知道,姥姥也很难为情。 
我们对格里高里都避而不谈。只有一次,她把他送走以后,慢慢地走回来,低着头暗泣。 
我走过去,拉住她的手。 
她看了看我: 
“他是个好人,很喜欢你,你为什么躲着他?” 
“姥爷为什么把他赶出去?”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向她提了个问题。 
“噢,你姥爷。” 
她停住了脚步,搂住我,几乎是耳语似地说: 
“记住我的话,上帝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一定会惩罚……” 
果然,10年以后,惩罚终于到了。 
那时姥姥已经永远地安息了,姥爷疯疯癫癫地沿街乞讨,低声哀告着: 
“给个包子吧,行行好吧,给个包子吧!唉,你们这些人啊……” 
从前那个他,如今只剩下这么辛酸而又激动人心的一句: 
“唉,你们这些人啊……” 
除了伊高沙和格里高里让我感到压抑以指点,还有一个我一看见就躲开的人,那就是浪女人沃萝妮哈。 
每到过节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在街头。 
她身材高大,头发蓬乱,唱着猥亵的歌儿。 
所有的人都躲着她,躲到大门后面、墙角里。 
她从大街上一走,好像就把街给扫净了。 
她有的时候用可怕的长声不停地嚎着: 
“我的孩子们啊,你们在哪儿啊?” 
我问姥姥,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她沉着脸回答。 
有过,姥姥还是把她的事简单地讲给了我。 
这个女人原来的丈夫叫沃罗诺夫,是个当官的。他想往上爬,于是就把自己的妻子送给自己的上司,这个上司把她带走了。 
两年半以后,她回来时,一儿一女都死了,丈夫把公款输光,坐了牢。 
她伤心透了,开始酗酒……经常被警察抓走。 
总之,家里还是比街上好。特别是午饭以后,姥爷去雅可夫的染坊了,姥姥坐在窗户旁边给我讲有趣的童话,讲我父亲的事儿。 
啊,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时光啊! 
姥姥曾经从猫嘴里救下了一只八哥儿,给它治好了伤,还教它说话。 
姥姥常常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站在八哥儿跟前,没完没了地重复着: 
“喂,你说:给俺小八哥儿——饭!” 
八哥儿幽默地眨着眼睛,它会学黄鹂叫,松鸦和布谷鸟甚至小猫的叫声都模仿得维妙维肖。可是它学人话却好像困难似的。 
“别淘气,说:给俺小八哥儿——饭!” 
姥姥不停地教着。 
八哥儿突然大声地叫了一句,好像就是这句话,姥姥大笑起来,用指头递给八哥儿饭吃着说: 
“我说你行,你什么都会!” 
她把八哥儿教会了,它能相当清楚地要饭吃,远远地看见姥姥,就扯着嗓子喊:“你——好——哇……” 
原来把它挂在姥爷屋子里,可时间不长,姥爷就把它赶到顶楼上来了,因为它老是学姥爷说话。 
姥爷做祈祷,八哥儿把黄蜡似的鼻尖儿从笼子缝儿里伸出来,叫道: 
“球、球、球……“秃、秃、秃……” 
姥爷觉着这是在污辱他,把脚一跺,大叫: 
“滚,把这个小魔鬼拿走,还则我要杀了它!” 
家里还有很多值得回忆的事,很有趣。可一种无法排遣的压抑感逼得我近于窒息,我好像从来都是住在一个深不见天日的。深坑里,我看不见、听不见,像瞎子、聋子…… 
……………………
第8节
……………………
姥爷突然把房子给卖了,卖给了酒馆的老板。 
在卡那特街上另买了一所宅子,宅子里长满了草,宅子外的街道却很安静、整洁,一直通向远处的田野。 
新房子比以前的房子要可爱,正面涂着让人感觉温暖的深红的颜色。 
有了个天蓝色的窗户和一带栅栏的百叶窗,左侧的屋顶上遮着榆树和菩提树的浓荫,十分美丽。 
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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