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第18章


有了个天蓝色的窗户和一带栅栏的百叶窗,左侧的屋顶上遮着榆树和菩提树的浓荫,十分美丽。 
院子里,花园里有很多僻静的角落,最适合捉迷藏了。 
花园不大,可是花草极其凌乱无序,这太让人高兴了。花园的一角是个矮小的澡塘,另一个角上是个杂草丛生的大坑,里面有一根粗黑的木头,这是原来的澡塘烧毁以后的痕迹。 
花园挨着奥甫先尼可夫上校马厩的围墙,前面是卖牛奶的彼德萝鞭的宅子。 
彼德萝芙娜是个胖胖的女人,说起话来像爆豆,吵吵嚷嚷的。她的小屋在地平线之下,矮小而破旧,上面长着一层青苔,两个小窗户,注视着远方覆盖着森林的原野。 
原野上每天都有士兵走动,刺刀在阳光下闪着白色的光芒。 
宅子里的房客都是陌生人,一个我也没见过。 
前院是个鞑靼军人,他妻子又矮又胖,这个女人从早到晚嘻嘻哈哈的,弹着吉它唱着歌,歌声嘹亮。 
只有爱情是不够的,还要想法找到它。 
沿着正道走啊走,自有收获在前头。 
军人也胖得像个皮球,坐在窗户边儿上抽烟,鼓脸瞪眼地咳嗽,声音很奇怪,像狗叫。 
地窖和马厩的上面,住着两个车夫:小个子的白发彼德和他的哑巴侄子斯杰巴。 
还有一个瘦长的鞑靼勤务兵瓦列依。 
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一个叫“好事情”的包伙食的房客。他租的房子在厨房的隔壁。 
他有点驼背,留着两撇黑胡子,眼镜后面的目光十分和善。 
他不太爱说话,不大被人注意,每次让他吃饭或喝茶,他总是说: 
“好事情。” 
姥姥也就这样叫他,不管是不是当着他的面: 
“辽尼卡,去叫她事情链喝茶!” 
或者: 
“好事情,您怎么吃得这么少?” 
他的房间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箱子,还有许多用非教会的世俗字体写成的书,一个字我也不认识。 
还有许多盛着各种颜色的液体的瓶子、铜块、铁块和铅条。 
每天他都在小屋子里忙来忙去,身上沾满各种各条的颜色,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他不停地熔化着什么,在小天平上称着什么,有时候烫着了手指头,他就会像牛似地低吼着去吹,摇摇晃晃地走到挂图前,擦擦眼镜。 
有时候,他会在窗口或随便屋子中的什么地方站住,长时间地呆立着,闭着眼抬头头,一动不动,像一根木头。 
我爬到房顶上,隔着院子从窗口观察着他。 
桌子上酒精灯的表色火势映出他黑黑的影子,他在破本子上写着什么。 
他的两片眼镜像两块冰片,放射着寒冷的青光,他干什么?这太让我着迷了。 
有时候他背着手站在窗口,对着我这边发呆,却好像根本就没看见我似的,这很让我生气。 
他会突然三步两步地跳回桌子前,弯下腰像是在急着找什么东西。 
如果他是个有钱人,穿得好的话,也许我会望而生畏,可他穷,破衣烂衫的,这使我放了心。 
穷人不可怕,也不会有什么威胁,姥姥对他们的怜悯以及姥爷对他们的蔑视,都潜移默化地让我认识到了这一点。 
大家都不大喜欢“好事情”,谈起他都是一副嘲笑的口吻。 
那个成天高高兴兴的军人妻子,叫他“石灰鼻子”,彼德大伯叫他“药剂师”、“巫师”,姥爷则叫他“巫术师”、“危险分子”。 
“他在干什么?” 
我问。 
姥姥严厉地说: 
“别多嘴多舌的,与你无干……” 
有一天,我鼓足了勇气走到他的窗前,控制着自己的心跳,问: 
“你在干什么?” 
他好像被吓了一下,从眼镜上方打量了我半天,向我伸出手来,那是只满是烫伤的手: 
“爬进来吧!” 
他让我爬进去,从窗户爬进去,啊,他真了不起! 
他把我抱了起来,问: 
“你从哪儿来?” 
每天吃饭喝茶都见面,他居然不认识我! 
“我是房东的外孙……” 
“啊,对了!” 
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可马上又默不作声了。 
我觉着有必要给他解释一下: 
“我是别什可夫,不是卡什林……” 
“啊,别什可夫,好事情!” 
他放下我,站了起来: 
“好好坐着,别动啊……” 
我坐了很长时间。看他锉那块用钳子夹着的铜片,铜末落到了钳子的下面的马粪纸上。 
他把铜末儿放到一个杯子里,又放了点食盐似的东西,又从一个黑瓶子里倒了点东西出来。 
杯子里立刻就咝咝地响了起来,一股呛人的烟冒了出来,熏得我一个劲儿地咳嗽,可他却颇有点欣然地说: 
“怎么样,挺难闻吧?” 
“是。” 
“这太好了,好极了!” 
“既然难闻,那还有什么好的!” 
“啊?不见得。你玩过羊趾骨吗?” 
“羊拐?” 
“对,羊拐!” 
“玩过。” 
“来,我给你一个灌了铅的羊拐。” 
“好哇!” 
“那你快拿个羊拐来!” 
他走过来,眼睛盯着昌烟的杯子: 
“我给你一个铅羊拐,以后你别再来了,好吗?” 
这实在让人生气。“你不给我铅羊拐,我也不来了!” 
我撅着嘴走进花园,姥爷正忙着把粪肥上到苹果树根儿上,秋天了。 
“过来,帮把手!” 
我问: 
“‘好事情’在干什么?” 
“他?他在破坏房子! 
地板烧坏了、墙纸弄脏了! 
“我要让他滚蛋了!” 
“应该!”我十分解气地叫道。 
如果姥爷不在家。姥姥就会在厨房里举行非常有趣的晚会。 
秋雨漫漫,大家无所事事,便都到了这儿来:车夫、勤务兵、彼德鞭娜还有那个快乐的女房客。 
“好事情”总是坐在墙角的炉子边上,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哑巴斯杰巴和鞑靼人玩牌,瓦列依总是用纸拍鞑靼人的鼻子,一边拍一边说: 
“魔鬼!” 
彼德大伯带来一块白面包,一罐果酱,他把抹上果酱的面包片分给大家,每送给一个人都要鞠一个躬: 
“请赏光!” 
别人接过去以后,他要看看自己的手,如果上面有那么一滴两滴的果酱,他就会舔掉。 
此外,彼德萝娜带了一瓶樱桃洒,快乐女人带了糖果。 
于是,姥姥,最喜欢的娱乐——宴会——开始了。 
秋雨绵绵,秋风呜呜,树枝摇曳,外面又冷又湿,里面却是温暖如春,大家紧挨着坐着,气氛和谐。 
姥姥特别高兴,一个接一个地讲童话故事。一个比一个好听。 
她坐在炕炉沿上,俯身面对被类照亮的人们的脸。她高兴的时候总会坐上去,还会说: 
“好啦,我要开讲了,不过得坐在高处!” 
我坐在她身边,脚下是“好事情”。 
姥姥讲了一个勇士伊凡和隐士米郎那的故事,帮事十分美妙: 
从前有一个凶恶的督军高尔康, 
心狠手黑赛蛇蝎; 
满脑子都是坏主意, 
欺弱压残谬真理。 
他最恨谁? 
最恨隐士米朗那。 
米朗那捍怀真理, 
扶弱助残好心肠。 
督军代来勇士伊凡; 
“伊凡啊,去杀掉那个老家伙。” 
“骄傲的隐士米朗那!” 
“砍他的头,” 
“割他的顺。” 
“拿肉来喂狗我才解气!” 
伊凡得令动了身, 
一路上苦苦寻思很沉重: 
“事不得已去杀人,” 
“上帝定我命如此!” 
快刀利刃身上藏, 
伊凡来到老人前。 
鞠躬行冖,忙问安: 
“老人家身体好吗?” 
“上帝可佑您安全?” 
未卜先知的老人笑一笑,轻启双唇开了言: 
“算了吧,小伊凡,” 
“笑里藏刀又何必!” 
“上帝无所不知,” 
“善恶均在他手里!” 
“你来的目的我心里有底!” 
伊凡一听脸通红, 
违搞主人又怎敢, 
只好抽鞘出刀握手里, 
“米朗那,原想这刀不与你见面,” 
“背事结果你。” 
“现在褥告吧,” 
“最后赂上帝行个冖。” 
“为你为我为全人类,” 
“我不得不杀掉你!” 
米朗那跪地用双膝, 
对着小橡树行了个礼。 
小橡树摇头像在笑。 
老人开口道: 
“伊凡,伊凡,你别急!” 
“为全人类祈祷可是大事情!” 
“等不及你就杀了我,” 
“完不成任务主人会怪你!” 
伊凡听罢脸通红, 
夸夸海口气如牛: 
“说到做到没折扣,” 
“祷告百年也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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