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近中国的另类观察1-历史的坏脾气》历史的坏脾气-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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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显,工业化、都市化和现代化的冲击波,并没有斩断中国人传统文化模式的纽带,甚至因为现代化的缘故,走出乡土的农民之间的文化联系反而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增强。应该说,从乡居到城居,从分散到集体,从种地到做工或者当兵,这些走出乡野的农民的生活形态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原来生活情景中的某些要素却被移植复制了,不仅被移植复制,而且得到了强化。这些要素构成了新的地缘圈子的强固纽带,原来漫不经心的语言习惯和生活情景,在换了场景之后,变成了弥足珍贵的宝贵财富。从前平平常常的家乡情景,经过同在异地的同乡们共谋,也化为了格外美好的人间天堂。人们就是通过这种对往昔熟悉情景的回忆、编织和建构,加强了彼此之间的联系。在这里,乡土联系变成了第一要素,而对于共同生活更为重要的东西,诸如品质、性格等因素则退到了次要甚至不足道的地方。
显然,发生这种情形的原因,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陌生环境和新的生活方式所带来的压力。为了更好地抵御这种压力,从农村走出来的人们只能利用他们所熟悉的资源,甚至格外地开发这种资源,结成新的权力主义的等级结构,将信任和忠诚无条件地交给这个结构,这样才能更好地应付这个复杂多变的环境,生存下来。从某种意义上讲,人们按地缘结成小圈子,是对乡土生活的畸形复制。人们在原来的乡土环境中生活的时候,由于跟外乡人接触不多,所以一般谈不上对外乡人的排斥。然而,到了异地他乡之后,对外乡人生活习惯的看不上甚至鄙视,则成为小圈子日常的话题,而某个或者某些外乡人的出格之举,在经过放大之后,再上升为某种抽象的特质,往往成为小圈子话语中那个地方人的共同特征。这种对外人的排斥,无疑强化了人们对小圈子的依附,使小圈子更容易维持。虽然有其功能性的必然,但也难免给人形成印象,认为国人具有小圈子感过强、难以信任合作的所谓国民性。事实上,在这一点上,那些走出农村多少代,已经完完全全变成城市人的人们,也未能免俗。结成宗派,几乎成为国人在任何地方都无法回避的生存发展之道,也是自毁之道。
正如阶级观念是一种思考的维度一样,乡土也是考察社会和历史的一种视角。我们今天考察农民工的时候,几乎任何人都无法回避地缘的线索和地缘的角度。同样,我们在回顾历史的时候,发现有的时候基于地缘的群体冲突,其意义并不比阶级斗争差。甚至有的时候,我们在强调阶级冲突的时候,往往遮蔽了在这冲突之下原有的地缘矛盾,这样做的结果,同样会使历史的真相昏暗不清。比如,太平天国起义的发生,一般公认是阶级矛盾激化的结果。但是,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考察,就会发现,洪秀全和冯云山们创立的拜上帝会(教)在广西紫荆山区立足发展,其实离不开两广地区土客籍冲突斗争的大环境。洪秀全他们是客家人,因此他们创立的教,也只能在两广客家人中找到拥护者,而紫荆山区恰是一个客家人的集中积聚地。拜上帝会(教)的到来,为此地一直受到土籍人压迫的客家人提供了一个非常合适的组织工具。而正是在与土籍人的争斗中,拜上帝会(教)逐渐武装化。同时,由于占据优势资源的土籍人一向比较容易得到官府的支持,而且由于土籍的干预,使得拜上帝会与官府和解的可能完全消解,双方的猜忌越积越深,所以,拜上帝会(教)与土籍的冲突逐渐演变成他们与官府的冲突,直至演变成反抗清政府的武装起义。这也是为什么连石达开、韦昌辉这样富有的客籍乡绅也被卷进了起义之中的缘故。
同理,阶级的分野,有时在现代都市的市民和工人中,也是暧昧不清的。如果非要强行划出敌我分明的一条线来,实际上势必存在许多的误划。在建国之后,扫荡地缘封建关系,将把头和工头归为反动阵营,出于治理的需要,而且有强大的政权做靠山,当然并无不可。但是在白色恐怖下搞工人运动的时候,如果如此地“六亲不认”,那么代价很可能是整个运动的窒息。事实上,在工人运动一度红火的时候,中共工运的领导人,不仅利用了非技术、半技术工人的乡土关系动员了工头的力量,而且主要负责人还加入“封建”帮会,借助帮会的力量开展工作。
中国人的阶级意识如果存在的话,肯定要晚于乡土意识。按西方的经验,比如资格最老的英国工人,其阶级意识的形成有赖于两个因素,一是超越原来乡土的共同的生活娱乐形式的出现;一是跨行业的共同罢工斗争的胜利,即运动的发生。于前者,是基于足球这种不登大雅之堂、却又适合大众集体狂欢的体育运动形式的出现,足球运动的发展,成为工人阶级的集体行动的黏合剂;于后者,意味着至少需要大规模的罢工的成功,才能使处于这个阶层的人们意识到他们的共同利益,以及共同行动的必要。在中国,由于特殊的乡土意识,进入都市的人们,实现对乡土的超越,把阶级意识放在首位,恐怕需要的时间更长,条件更苛刻。从某种意义上说,考虑农民工突破乡土的藩篱问题,恐怕在很长的时间内都是乌托邦式的玄想。
任何人在多数时间里,都是站在地上观察这个世界的。可是,不幸的是,脚下的土地和周围的空气一样都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人们往往忘记了,脚的着落处,才是我们行动和观察的最原初的依据。 
农民“失语症”的病史考察
现今,中国农民的失语,已经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各种超额摊派来了,他们说不出话;贪污腐败来了,他们说不出话;治安环境恶化,他们说不出话;农村道德水准下降,他们说不出话;卖血被传上了爱滋病,被鸡头拐去了女儿,还是说不出话。被人在权钱交易的合谋下谋去了责任田并且拆掉了房子,总该说话了吧?依然没有,世界上只是多了几个自杀身亡的农民。城市收容制度也不知道害了多少农民,但是如果没有一个大学生身份的孙志刚出事,恐怕还是废除不了。
也许有人会说,中国农民从来都是需要别人来代他们说话的,所以,现在也谈不上是失语。这种说法虽说由来已久,但其实多少有点似是而非。自古以来,固然农民一直希望别人,特别是有力者为他们说话,但并不意味着他们自己就不能说话,尤其是在太平年景,在他们自己的活动半径内。在传统的时代,农民一直都是有话语权的,虽然并不充分。当然,农民的话语权是分梯度的,农民中的精英,乡村能人和乡村知识分子,说话的声音最大;边缘的精英,诸如教门领袖、帮会小头目,等等,在某些特殊的场合下,说话声音也相当的响;一般的殷实农户,只要不是特别内向,也有声音。只有贫弱的边缘群体才总是需要别人“代表”,或者是让正常的精英代表,或者是让边缘精英代表,或者让外面的别的什么人来代表。
在我们某些学者的习惯里,总是倾向于只把老实巴交、仅知道埋头种地的人当成农民,而将其他的农村人口都归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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