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骧录》第37章


蚩尤各部的营帐布局严谨,各营间相距不远,彼此照应。数百面旌旗在深秋肃杀的风中猎猎飞舞,恰如燎原之火。
黄帝站在城头远眺,脸上不知为何有哀伤的神色。
他毕竟已经到了迟暮之年,目光中竟有着衰迈而凄凉的意味。
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风很大,九徽一踏上城头,斗篷便飞扬了起来。
“父皇召唤九徽有什么事吗?”同样轻柔的声音。
黄帝转过头,眼神在刹那间恢复了惯有的阴郁。
“蚩尤终于来了。”九徽极目荒原,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冷意。
黄帝微微叹息了一声,说:“我不愿百姓为我一人的私欲而受苦,所以任凭蚩尤取走我半面河山。谁知他意犹不足,非亡我而后快。”他转向九徽,语意深长:“我希望有人能说服他停止这场战争,告诉他我并非他想像中的暴君,告诉他只要能让黎民安乐,我宁愿与他共分天下。”九徽脸上没有露出诧异的神色,可是手指却一寸寸地变凉。
黄帝阴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九徽,你在南天那么多年,蚩尤的性格,你应该比谁都了解。我想……”风吹散了鬓发。九徽机械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明天清晨我会去找蚩尤。”黄帝的唇角勾起一丝满意的笑容。
九徽策马来到荒原上,发觉缇辛一直紧紧随在她身边。
“你不必来的。”九徽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何必跟着我涉险?”缇辛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拾起马缰轻轻一扬,便飞快地奔了出去。
“这么快便学会了骑马吗?”九徽望着她的背影,喃喃着笑了,“是……你答应过我,会一直很坚强……”
蚩尤站在帐前,迎着风,眯起眼看着来人。
九徽下了马,看到他眼圈发黑、胡子拉茬的样子,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他的目光掠过她繁复华美的衣裙和发际大串的珍珠,声音平板。
“原来是公主驾临,蚩尤未能远迎,还请恕罪。”“都是故人,将军何必客气。”九徽不卑不亢。
“故人?”蚩尤嘲讽地扬起了眉毛,“公主居然还记得山野陋民,真是教蚩尤不胜感激。”九徽淡淡一笑:“你又何必如此?”蚩尤欠身作了个请的手势,将九徽和缇辛让进帐中。
九徽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关上帐门,她才坐下。
蚩尤踞案而坐,淡淡问道:“黄帝是叫你来劝降的吗?”她点点头:“父皇说了,只要你肯停战,涿鹿以南、蕲水以北,都会成为你的属地。”“涿南蕲北现在都已是炎帝的领土,黄帝有什么资格封给我?”九徽冷笑一声:“父亲既容忍你一直打到涿鹿,自然有赢你的把握。”“是么?”他嘲讽地笑了,“若他果然能赢我,为什么又让我一直打到涿鹿?”“我不是来和你斗嘴的。”九徽淡淡地说,“我只问你,你到底愿不愿停战?”“这不像是劝降的语气。”蚩尤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黄帝若果真要停战,应该亲自来见我。”她冷冷一笑:“如果他亲自前来,你会答应么?”蚩尤也笑了:“我已经连你也不再信任,还会信任他吗?”九徽的嘴唇刹那间变得煞白。
蚩尤的表情意味深长。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必要多说了。”她立起身,“你好自为之吧。”走到帐口,蚩尤却突然挡在了她面前。
她惊愕地看着他。
她看不懂他的目光。这样焦灼而痛苦,令她无所适从。
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她心里去:“九徽,你应该是有苦衷的,对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孤傲地抬起头。
“你背离南天,背离了我,应该是有不得已的缘故吧?”她听着他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忽然想流泪。
可是她的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你不要误会了,从来都没有人逼我。我是自愿回到中原的,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他的眼中隐约有着痛楚的神色。
“九徽,如果你能解释清楚,我会原谅你的。”她冷冷地说:“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你从一开始就错信了我,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我根本就不值得你信任,我很早就对你说过,你太容易相信别人,总有一天是会后悔的。”他的手紧紧抓着门,浓浓的皮革与马的气息几乎令她晕眩。
她声音沉静:“好了,放我走。”他沉重地喘息了一声,顺从地松了手,她一掀帐门便走了出去。
荒原上,两匹马并驾而行。
九徽紧紧牵着缰绳,咬着唇不让眼泪落下来。手掌被勒出了血痕,粗砺的绳刺扎进了伤口,她却麻木得感觉不到疼痛。
缇辛的眼睛里却已经含着泪光:“你为什么不解释?你明明是因为害怕羌姒娘娘遭黄帝毒手才回到中原的,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九徽的笑容恍如颓败的蔷薇。
“既然他已经不再信任我,我再解释也是多余。”缇辛急急地说:“可是等他知道真相之后,一定会原谅你的!”九徽摇摇头,目光中有悲凉的意味。
“如果他真的了解我,刚才就不会对我说那些话。缇辛,你知道么,他根本就不可以怀疑我!我可以容忍任何人对我的不信任,可是只有他……只有他……”她凝视着荒原尽头那片淡红色的朝霞,终于疲倦地笑了:“既然他已经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解释得再多也没什么意思……”她的唇终于被咬破,迸出几星血珠。
舌尖漫过一阵咸苦的血腥气。
很咸,比眼泪还咸。
龙骧录45 
黄帝不顾众人劝阻,执意要在城头观战。玄嚣久劝不效,面色便有些阴冷:“父皇,征战之事非同儿戏,若被流矢射中,岂非得不偿失?”黄帝摇摇头:“蚩尤是极骄傲的人,绝不会靠放暗箭来取得胜利。”他的唇边泛起一丝冷酷的笑容:“玄嚣,你什么时候见我做过没有把握的事?”玄嚣默然无语,垂手侍立一边。
远天的霞光忽然从荒原的尽头渐渐升起,漫过地平线,席卷而来。霞光蔓延到近处,才看清是南天兵士的赤色铠甲,映在夕阳的余晖里,染成一片铺天盖地的猩红。
城楼上的五色旌旗随即一点点黯淡了颜色,苍蓝的天空向地面倾斜。失了阳光眷宠的浓云,低垂在城头,颓如残花。
一骑赤如烈火的骏马驰骋在军阵的最前列。蚩尤慢慢勒紧马缰,在荒原上停了下来。军队很快排列成一弧新月的形状,严整得没有丝毫破绽。
黄帝清了清嗓子,沉声说出话来。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足以让城下的每个人都听到。
“当年中原各部族推举我为王,我统治中原数十年来,养民以耕牧,教民以礼乐,自问无愧于天下苍生。如今南天聚众为乱,夺我疆土,戮我子民,我不愿百姓遭战火荼毒,是以一再忍让。孰料蚩尤不知餍足,一犯再犯,直至侵凌帝都,是我所不能忍。战前我曾遣使劝降,晓之以大义,他亦不知悔悟。事到如今,我中原只有奋起应战,击溃南天,保我疆土!”城上群情激昂,一迭声地重复着“击溃南天,保我疆土”。黄帝眼角余光扫过,脸上泛起得意的笑容。
蚩尤环顾身后神色肃穆的南天将士,缓缓道:“众所周知,五大天帝中唯有黄帝处心积虑,时时不忘一统天下。以至于屡次扰我边境,意欲挑起战争。他任凭我攻城掠地却不加制止,分明是逼南天精锐深入中原,疲我之师,骄我之兵,以图一举歼灭。”他转向黄帝,冷笑一声:“黄帝!此次我兵临涿鹿,明知正中你下怀,我也不会轻易退却。你满口仁义道德,却凌虐奴隶、压榨平民,甚至为了一己之欲,落得个骨肉离散、众叛亲离的下场!你才不及颛顼,仁不及炎帝,信不及少昊,德不及伏羲,你何德何能身居一方之帝,又妄图吞并四方,统一天下?”黄帝初时还是神态沉静,待听到“骨肉离散、众叛亲离”几个字时,面色便变得煞白。
蚩尤……难道他已经知道……
铮然一声龙吟,蚩尤长剑出鞘。身后六军雷动,旌旗翻飞。
玄嚣走到黄帝身边,低声问道:“父皇,我们是否出战?”黄帝却兀自凝思,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待到玄嚣又重复了一遍,他才蓦然惊醒。脸上又恢复了镇定自若的神色。
“派柏鉴出战吧。”“柏鉴?”玄嚣吃了一惊,“他是唯一能与蚩尤一战的将领,也是我们最后的王牌了。父王……你现在就要用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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