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他说--用历史擦亮思想》-用历史擦亮思想-第54章


齐宣王点了点头:“明白倒是明白了,可听着还是觉得有点儿别扭。”
孟子接着说:“现在燕国政府很乱,对老百姓很不好,您打燕国,燕国人觉得您这是把他们从水深火热当中救出来了,所以就又送吃的又送喝的招待你们。可是,如果您杀他们的亲人,抓他们的壮丁,拆他们的宗庙,抢他们的宝器,这可就不行了!天下人本来就觉得你齐国是个超级大国,现在地盘突然扩张了一倍,还不行仁政,这不等于是暴君拥有了核武器么!您说各国诸侯谁能不怕?所以,他们要动手,这也是势之所至啊!”
齐宣王捉摸了一下:“嗯,也是这个理。哎,其实我们齐国强大了也不会威胁到世界和平嘛,他们这都是吊死鬼照镜子——自己吓唬自己。”
孟子白了他一眼:“您就算真这么想,人家也不会信。”
齐宣王尴尬地一笑:“那你说该怎么办?”
孟子说:“并不难办。您赶紧下个命令,把战俘都放了,把宝器都还给人家,再跟燕国人商量一下,捧个新国君上台,然后您就撤军。这样也就不会有人来打您了。”
看来齐宣王打燕国也是雷锋变成刘文采。《孟子》书中讲齐燕之战到这里就告一段落,在后文里陆续还有提及。那么,这件事后来是怎么发展的呢?
简单讲,齐宣王没听孟子的话,后来失败了,被赶回去了。佛家讲业力,讲因缘,讲轮回,从这里就看得出来。齐宣王伐燕,种下了仇恨。后来燕国在阵痛之后出了一位强人,这就是历史上响当当的燕昭王。
燕昭王高筑黄金台,向国际社会招贤纳士,这既使燕国迅速吸纳了一批优秀人才,也使燕昭王本人成为历朝历代知识分子心目中的一个理想君王形象。唐朝陈子昂的那首“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谁都念得出来,这诗就是他玩到北京,在一处有可能是燕昭王黄金台遗址的地方有感而写的。
传奇人物乐毅带领燕国军队,和诸侯联军一起攻打齐国,重现当年齐国伐燕的景象,几乎把齐国给灭了。好在齐宣王那时候已经死了,没看到这一幕报应。
提到历史上这种分毫不爽的报应,还真不少(当然没报应的更多),看起来很有意思,我就顺便多说几句。很多人都知道宋太祖赵匡胤本是后周大将,后来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欺负人家后周的孤儿寡母。及至宋朝亡国,也是孤儿寡母被人欺负。其实呢,非常巧合,赵匡胤的所作所为既是前因,也是后果,他不是第一个搞“黄袍加身”的。
赵匡胤本是后周大将,而后周的开国皇帝郭威本是后汉的大将(这个后汉是五代的后汉,不是刘秀的后汉),郭威在澶州被“黄袍加身”,带兵杀进后汉的首都开封(就是梁惠王的首都大梁),后汉皇帝逃跑,没跑成,死在乱军之中。郭威没有马上称帝,而是让后汉的李太后临朝,又在后汉皇族中选了个家伙说要让他来当皇帝。虚头八脑一折腾,郭威自己当皇帝了。所以说,郭威做的事,赵匡胤重演一遍,报应在郭威身上,而赵匡胤这个“重演”,也r让自己的后人遭了一样的报应。
这连续三代王朝的更迭,巧合如此之多,真是让人称奇。
作为格言的“出尔反尔”
邹与鲁哄。穆公问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
孟子对曰:“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不是齐国的事了,这是孟子在祖国的事。
孟子的生平事迹,到底先去的哪儿后去的哪儿,这是一本糊涂账,众说纷纭。从《孟子》一书的编排来看,好像不大在意事件的时间顺序,而是按照思想内容来划分的。比如,这部分主要是讲政治哲学的,那部分主要是讲心性观念的,反正不像现代的书搞得这么明确。
现在这一节的事情,有人就考证说这是孟子作为菜鸟的一段推销往事,也就是说,发生在他去见梁惠王和齐宣王之前。不过,到底时间顺序如何,这种问题照例留给专家,我们只看内容就好了。
邹国出事了。
邹国是孟子的祖国,也是个超级小国。
正如世界上存在着七个超级大国一样,还零星存在着不少超级小国。
小国到底有多小?
一个胖子站在当中,就能把东西南北四条国境线全守严实了。
邹国就是这么个小国。
这个时候,邹国和旁边的鲁国闹出国际纠纷了,邹国的领导人邹穆公正向孟子发牢骚呢。
邹国和鲁国闹别扭,孟子站在哪一边,这是个有趣的问题。孟子是邹国人,可他的远祖是鲁国贵族,后来家道衰落,在鲁国不好混了,才到了邹国。所以,无论邹国还是鲁国,都是孟子的父母之邦。
孟子先表态:“我的国家是世界,我的宗教是行善。”
邹穆公一愣:“嗯——?!这话好像是托马斯?潘恩说的吧?”
孟子脸一红,“嘿嘿”干笑两声。
其实,我还真觉得潘恩这两句话很适合孟子,他像是一位满怀热忱的世界公民,不懈地流窜于国际社会,推销他行善的仁政思想。
这时候,邹穆公向他诉苦说:“我们跟鲁国打起来了,我们的官员死了三十三名,可老百姓却没一个为他们的长官去拼死的。这些贱民,真是气死我了!我想杀了他们吧,可邹国就这么点儿人口,杀的时候稍微一不留神就该把人都杀光了,可不杀吧,我又咽不下这口气。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孟子说:“等我死后三十年,秦国和赵国会有一场长平之战,秦军坑杀赵军降卒四十万人!瞧人家,那才叫打仗,您这才死了两位数,还有整有零的!用齐宣王的话说,这叫耗子伸懒腰——折腾不出什么动静来。”
邹穆公哭丧着脸说:“就算是那四十万里被忽略到的数字,落实到每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那可都是天大的灾难啊!”
——这话其实是我替他们说的,我这是借这个机会反省一下自己。我小时候听新闻,听见说外国什么地方打仗,激战一天一夜,我心里就激动,就想:“打呀,使劲打!”然后听新闻里一报伤亡数字,就和邹穆公这回一样,都是什么“伤亡十五人”,“阵亡人数大约二十人”,都是这样的。我就觉得泄气,心想:这叫打的什么仗啊,想想我们中国历史上,一打仗,经常是几万、十几万的死人,那才叫打仗,那才过瘾!后来我长大了明白事理了,才知道,书上一个伤亡数字,哪怕仅仅是死了一个人,落在谁身上谁都受不了。在这点上,看历史容易让人产生冷漠感,就像斯大林说的,死人一旦上千上万,就变成了一个数字。在君王们手里被摆弄的一堆堆数字,一个个也都是肉长的,也都有妻儿老小。——这是顺便一提,我们接着看孟子和邹穆公的对话。
孟子回答说:“您想想以前闹饥荒的时候,您的百姓老弱之人死无葬身之地,尸体就被丢在山沟里,青壮年成百上千背井离乡去逃荒。您的粮仓那时候可是满满的,仓库里还有金银财宝一大堆。可您手下那些当官的,有人向您如实汇报情况了么?当领导的难道就该这样高高在上残害百姓么?曾子说过:‘要小心,你怎么对别人,别人也怎么对你。’所以呢,现在百姓可得着机会报复这些当官的了,巴不得他们全都死光光!百姓这么想,这么做,难道有错吗?您只要行仁政,百姓自然会爱戴长官,看到长官有难也自然就会拼死相助了。”
孟子这段话真叫掷地有声。
我们先看一个熟悉的词:“出尔反尔”,就是这里曾子说的这句“你怎么对别人,别人也怎么对你”(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现在我们说这个词都当“反复无常”的意思用,其实原本不是这个意思。
出尔反尔,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邹穆公如果要向百姓呼吁“大家要对我们邹国政府有信心”,可你以前做的事早就让百姓对你失去了信心,现在再怎么呼吁也不会有人拿你当真;可你要是做到了孟子的仁政标准,那你不用呼吁什么,百姓自然就会对你有信心。所以说政府的决策一定要千谨慎、万小心,因为一旦失信于民,再想挽回这个信心那可就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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