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检阅官》第9章


本来发现可疑的尸体,必须要向警方通报。但在这个封闭的小镇里,孩子们连这种事都不放在心上。他们不是不知道警察,而是不懂得什么叫「犯罪」,所以也没有对应之道。
「没有让大人知道吗?」
「没有。因为大人们都讨厌尸体。」
「讨厌?」
「虽然表面上装出不想理会的样子,但其实大家都很害怕尸体。因为害怕,所以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努力告诉自己,它与自己无关。我们的生活四周不能有尸体——因为大人们知道尸体预示了自己的死。我们连尸体是什么都不太清楚,怎么可能知道呢!」
逃避死亡。
我们的时代充斥了太多死亡,因此才不断地想逃离它。这个小镇一定是死里逃生的人们最后存活下来的地方。但是,他们不管再怎么逃,死亡还是冷不防地找上门来。我们经历过战争造成的巨大伤亡后,又眼睁睁看着天灾夺走大部分人的性命。因此,害怕死亡的心情,连我这种小孩也都能深切体会。他们因此避讳尸体,不许它在自己的世界中出现。
这不是此镇特有的感觉,应该说这是我们这整个时代所共同的看法。对我们而言,死亡是天灾产生的,例如洪水、海啸、台风。在天然灾害中牺牲的人在世界各地不断增加,它的破坏力和杀伤力超乎人类的想像,让我们陷入无力可为的境地。无头尸体的出现,说起来还比灾害中死亡的尸体要好些,因为更悲惨的尸体还不知有多少。就算是现在,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还有大量的尸体等着腐朽。
「后来,尸体怎么样了?」我问道。
「不知道。第二天我再去时已经不在了。可能是有人搬到别处去了吧?还是烧掉了,或是埋在坟堆里。」
「这个镇有墓园吗?」
「没有。所以我现在说的坟堆,是指有心人自己挖的。镇里的人死后怎么处理,我不知道。虽然我还没有参加过葬礼,但听说尸体会立刻火化,骨灰撒进河里流走。尸体不可以留在这个世上,多一刻都不行,我想不少孩子都没看过尸体。我第一次见到的尸体少了头,所以感觉有点可怕,不知道真正的尸体是什么样子。」
「结果那具尸体到底是谁的?」
「谁知道。因为没看到脸嘛,而且没了头。别的孩子说,可能是几天前从镇上消失的那个人吧。」
「还见过其他失踪者的尸体吗?」
「我没见过,但好几个人都曾见过,我听别人说的啦。」
人会消失的小镇。
在森林发现的无头尸体。
还有避讳死亡和尸体的居民。
我想起镇民对我投射的阴沉视线,在这种疯狂的地方,或许都把外人当作灾难使者吧。虽然表面上,这是个宁静的小镇。
「对了,有件事我很好奇……」我吞吞吐吐地说。「你父亲说的『侦探』,你认识吗?」
「唔——」悠里的表情明显暗淡下来。
「这个镇有『侦探』?」
「有吧。」悠里看着地上说,「我猜。」
「真的?」我不觉提高声调,「告诉我『侦探』的事。」
我请求悠里。他露出犹豫的表情,瞥了一眼窗台,才转头看我。
「你今天累了吧?克里斯,好好休息一下。」
「我不累,所以——」
「明天再说。」悠里打断我,「我有件东西想给你看,跟『侦探』有关的东西。看了以后再说。」
「给我看的东西?」
我一头雾水,但是再追问下去恐怕会让人厌烦,所以顺从地点点头。
「今天晚餐的时间是七点。我会用电话提醒,你可以先去睡一会儿,我觉得你好像没睡饱呢。」悠里又恢复开朗的表情,「对了,克里斯,你身上有股海水的味道,好好洗个澡吧。房间里有简单的卫浴,让你随意使用。」
我依他的话回到房间,再次冲了个澡,回床上休息到晚饭时间。晚餐是用山菜做的日本料理,久违的丰盛餐点,让我尽管不怎么饿遗是胃口大开。晚餐十分可口,只可惜悠里、老板和大厨好像都在忙,没有上餐桌,成了我一人独享的晚餐。
说不定我还没有被这个镇完全接受。
这小镇有「侦探」存在。
——原来真有「侦探」这种人?
说起「侦探」,它是「推理」消失前最重要的角色。「侦探」是秩序的象征,正义的象征。他能将零碎不可解的谜题重新组织、恢复原貌,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有时他勇于抵抗手持凶器的坏人,有时解救受灾受难的人民,这是推理小说黄金时期到末期出现的种种侦探面貌。在焚书时代,他们曾被视为一心赴死的狂人,但在这个死亡惨烈的时代,又有谁能像他们这样勇敢地迎向死亡呢?
曾经,「推理」中描写了各种形态的「犯罪」。「推理」中记载了人可能犯下的罪恶种类。死、暴力、恶意、诡计……推理会将它们时而以荒谬、时而以复杂的谜呈现出来。在那个将死亡和暴力当作娱乐来消费的时代,确实是如此。
然而,现在,包含「推理」的所有书籍文物都逸失了。
时代不再寄望于书了。
战争和大规模天灾,耗损了大量的钢铁和人命,于是自然把罪归咎到提醒人死亡和暴力的书本上。当局下令不准读也不准出版,焚书的时代就此开始。书无法抵抗,既然被断定为有害,就只有被烧成灰的分。
人类杀害彼此、伤害彼此,抢夺别人财物等犯罪的行为,都因为焚书形成的效应而变得幼稚化,也容易被检举。不久,犯罪的人、案件逐渐减少,书本的祸害造成罪与罚的社会,也渐渐蜕变为理想的、谁也不会受伤的世界。「犯罪」这个字眼失去了意义,改变了面貌。到了我们这个时代,所有的「犯罪」都不再存在。
不过,因为案件减少,警方的能力趋弱却是不争的事实,很多时候都不具有即时直驱现场的机动性。由于人数有限,因而管辖区域非常辽阔,想来这个镇也没有警察署吧。所以孩子们连警察都不知道。没有必要知道。
焚书是从英国开始的,自工业革命开始的时代因而结束。
焚书让世界再次天翻地覆。
现在只有一小部分的人还记得爱伦坡或柯南,道尔等作家的名字,他们的作品是最先被烧毁的对象。原因显而易见,他们的作品充满死亡和暴力,被视为焚书的指标也不为过。轻率的死亡、游戏般的犯罪、蛮横的暴力,人人都害怕这些行为在人群间传布。焚书并不是政府独断独行,至少在英国,几乎是国民众望所归。他们希望如此一来真正的和平才会降临。
在那个时代,我们所知的「推理」概念还不太明确,最多也只是指标性的,将柯南·道尔等代表维多利亚时代的特定书本,列为有害读物。
不久后,不只是有关死亡、暴力、犯罪,连描写情感动摇、冲动、强烈意志等的读物也成了焚书的对象,规定有害的范围在暧昧不明中扩大。事实上,所有的书都成了焚毁的对象,拥有书就被视为有罪,一旦发现就当场烧掉。
据说,一九六〇年代后期,书就被逐出了历史,那时候正好广播、电视等资讯媒体方兴未艾,再加上利用磁性的纪录媒体不断进步,书本不再是必需品,是不是这样的时代背景造成这种结果,我不知道,毕竟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无法理解,书本曾经是媒体的一部分。然而,从某种层面来说,或许可说是科学发展的必然流程。广播和电视既然成为优越的媒体,它之前的古老型式——也就是纸——被排挤出去也是理所当然,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就像蒸气火车发展到电力火车后,前者就被驱逐一样。
但是——
在这个不懂「推理」为何物的世界里,若是有人从应已消失的「推理」中得到知识,偷偷地利用它达到自己目的的话——人们是否能了解这种「犯罪」型态呢?
不只是「推理」,这还揭露出焚书的另一面。那就是知情者与不知情者的明显差距。因此,在不知情者的世界里,知情者能占有优势。
关于「推理」的种种知识,是父亲告诉我的。父亲记得福尔摩斯、克莉丝蒂的名作,从我年幼时就说给我听。父亲是英国海军军官,在我上教会学校四年级时,他搭乘潜水舰在北海沉没殉职。
父亲说的故事中一定会出现「侦探」,或许,我记忆中对「侦探」英雄式的印象,与得到海军英雄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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