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心》第32章


可是当他晚上走回蒙蒂尼的时候,他想起了德·比尔娜夫人就绝望得要命,心乱如麻。到天亮时,他略为心宽一点,到天黑时,重落到他心上的又是令人心碎的懊悔和极强烈的嫉妒。没有一点儿新闻。他没有给任何人写过信,也不曾有任何人写过信给他。他什么也不知道。于是独自在这条黑黝黝的道上,他只好设想他所预料旧日情女和伯恩蒙斯间私情的进展。这个成见在他心里日甚一日。他想那位男士会满足她所要求的一切;他是个殷勤杰出的情夫,不会有所苛求,而且会对成为这个美妙睿智风流女人的宠儿心满意足,觉得受到了恭维。 
他将那位和自己对比。另外那位肯定不会像他这样神经过敏,不会急躁得叫人不耐烦,也不会对已尽情缘作激烈要求,正是这种要求毁了她和自己之间的爱情默契。那位很容易满足,是上流社会中很随和而且深思熟虑的人,因为看起来他也不大像属于热情奔放的类型。 
却说有一天,安德烈·玛里奥又到了马尔洛特,他看到在柯罗饭店的另一个花棚子下面有两个大胡子的年轻人,戴着贝雷帽抽雪茄烟。 
老板是个满面红光的胖子,立刻走过来给他招呼,因为他对这老吃客抱着常蒙照顾的好感。他接着说: 
“我来了两个新主顾,两位画家,昨夜来的。” 
“那边,那些先生?” 
“是的,他们已经成名。小些的那位去年得了第二个奖章。” 
于是在数说完了他对这两个新近成名画家所知的一切以后,他问道: 
“您今天要什么,玛里奥先生?” 
“照常给我来杯苦艾酒。” 
老板就走了。 
伊丽莎白端着放着酒杯、酒瓶和高颈瓶的盘子出来了。这时,画家中有一个就叫道: 
“喂!小姑娘,还在生气?” 
她不回答,当她走近玛里奥时,他看到她的眼睛都红了。 
“您哭过了?”他问道。 
她爽直地回答说: 
“是的,哭了点儿。” 
“出了什么事儿?” 
“那边那两位先生对我不规矩。” 
“他们干什么啦?” 
“他们把我当作个不规矩的女人。” 
“您向老板报告了吗?” 
她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 
“唉!先生……这个老板……这个老板。我算知道他了……现在,这个老板。” 
激动了的玛里奥有点生气地对她说: 
“都给我说说好吗?” 
她说了这两个昨晚到的画家一来就对她打下流主意。接着她就哭了起来,一边问她自己该怎么办,流落在这个地方,一无保护,二无依靠,没有钱也没有出路。 
玛里奥立刻对她建议: 
“您愿意去替我干活吗?在我家里会好好待您;而且,当我回到巴黎时,您仍然自由,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两眼疑惑不定地对着他看了一会。 
接着她立刻就说: 
“我很愿意,先生。” 
“您在这儿赚多少?” 
“六十个法郎一个月。” 
她显得有点不放心似地又加上一句。 
“我还能分到点儿小费。加起来将近七十法郎。” 
“我给您一百法郎。” 
她有点儿意外,问道: 
“每月一百?” 
“是的,您同意吗?” 
“我对这太同意了!” 
“您只要给我干点简单活,照顾我的日常用品衣着、床单、被褥,收拾房间。” 
“明白了,先生。” 
“您什么时候来?” 
“要是您同意,明天。在这儿发生了这种事情以后,我去找村里,坚决离开这儿。” 
玛里奥从口袋里摸出两个路易,一边给她一边说: 
“这是给您的定金。” 
她容光焕发,用坚决的口吻说: 
“我明天上午就去府上,先生。” 
伊丽莎白第二天就到了蒙蒂尼村,由一个乡下人推着一辆独轮车装着她的箱子。玛里奥付了一大笔酬金给他解雇了的老女佣人。于是新来的女工在三楼占了一个和厨娘相邻的小房间。 
当她去见主人时,他觉得她好像和在马尔洛特时有点不一样,没有那样开朗,拘谨了些,原来她多少能算他贫贱之交的朋友,现在成了小饭店花架子下这位先生的仆人。 
他简简单单地对她吩咐了她应该干的事。她则十分用心地听着,安顿好自己,接着就干起活来…… 
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给玛里奥的心态带来明显变化。他只注意到自己出去的次数少了,因为他再也没有到马尔洛特去散步的借口,而且在他看来这个家也不像开始那几天那样凄凉,因为一切太平无事,他极其强烈的痛苦程度也平静了些;可是代替这种创痛的是产生了一种无法克服的忧郁,类似那种有时会导至死亡的长期慢性病引起的深刻郁抑感。他的一切活动都成了往事,所有引起他心灵上的好奇,所有迄今使他挂念和喜爱的事物在他心上都已死亡,代之的是对一切都讨厌,万念俱灰,连站起来出去走走的力气都没有。他几乎从不出门,只从客厅走到吊床,从吊床走到客厅。他最大的赏心乐事是看卢瓦恩河水的流走和渔夫撒网。 
经过了初来几天的小心翼翼和克制以后,伊丽莎白略为胆大了一点,而且以她女性的嗅觉,注意到了她这位主人的颓丧。当另一个女佣不在时她偶然也问他: 
“先生很烦吗?” 
他含含糊糊地回答说: 
“是的,还行。” 
“先生该出去走走。” 
“我对走走也兴趣不大。” 
她暗地里真诚地为他担心。每天早晨他走进客厅里时,他总看到满处都是花,香得像在花房里。伊丽莎白肯定利用了那些男孩子的跑腿,给她从树林子里找来了报春花、紫罗兰、金雀花,还有村子里那些乡下女人黄昏时浇上点水种在小园子里的几棵花。他处在懒散、忧伤和麻木之中,对她表示感激,由衷的感激,感激她这种机敏的观察和她对他喜欢的种种小事不断探索的关心。 
在他眼里她好像变得更漂亮,更注意收拾,她的脸蛋也白了些,可以说是秀气了些。他还有一天在她给上茶时看到她的手已经不是一双女拥的手,而是一双太太们的手,指甲修得很好而且干净得无可指责。另外有一次,他注意到她穿着一双可以说是雅致的鞋子。后来有一天,她回到了自己房间里,再下来时穿了一件朴素动人的灰色合身裙袍,趣味高雅。看到她出来时,他叫起来: 
“瞧,您变得真雅致了,伊丽莎白!” 
她面颊一直红到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 
“我吗?不,先生。我穿得好一点了,因为我手头宽裕了一点。” 
“您哪儿买的这件裙袍?” 
“我自己做的,先生。” 
“您自己做的?那是什么时候?我看您整天在屋子里干活。” 
“啊,在晚上。先生。” 
“布呢,您哪儿买的?还有是谁给您裁的?” 
她说,蒙蒂尼的缝纫用品商给她从枫丹白露拿来了样本。她挑好了,用玛里奥给她的两个路易的订金付了款。至于裁剪和样子,那对她很容易,她曾和她母亲一起为一家服装店干过四年活。 
他情不自禁地对她说: 
“这对您很合身。您很可爱。” 
于是她重新又涨红了脸,一直红到发根。 
当她走开之后,他对自己说:“她是不是会不自觉地爱上了我?”他想来想去,犹豫、怀疑,最终自信这有可能。他表现得善良、同情,以助人为乐,近乎和蔼可亲。在他为她帮了忙以后,这个小姑娘对她的主人发生了感情,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呢?而且这种想法对他并不会有什么不愉快,这个小姑娘还真挺好,而且也不像个女佣人了。他的男子汉自尊心受到过另一个女人如此严重的触犯损害,遍身青紫,一蹶不振,而这时感到受到了安慰、舒缓,甚至近乎得到了鼓励。这是一种很轻微,不易觉察的补偿,因为当爱情迎向一个生命的时候,不管这爱情从何而来,总是由于这个生命能激起爱来,从而他不自觉的自私思想得到了满足。这种想法占据了他,也许略帮助了他,使他能看着这个幼稚的心为他兴奋,为他跳动。他的思想里从来没有想到该离开这个孩子远点,该保护她.让她离开他自己曾为之严酷痛苦的险区;人家不怜悯自己,自己就该更怜悯她;这些他都不曾想到过,因为在感情胜利里是从来不容混入任何同情心的。 
他于是观察她,并且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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