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新革命》第25章


明长期以来只有民间关心的产权问题,现在成为官方的焦点。然而我们将要叙述的这个故事,却是中关村历史上最处心积虑也最犹豫不决的篇章之一。
仅凭工商管理机构的注册记录,当时中关村的公司财产并不复杂……不是国家所有,就是集体所有。可是实际情形则又不然。我们甚至可以说,中关村数以千计的新公司中,除了用友公司纯粹属于私营性质,其余公司究竟是谁的,全都不明不白。就像我们在前面曾经描述过的,他们戴着〃红帽子〃。它帮助企业摆脱了无数梦魇,也造就了许多阴影。随着意识形态的束缚越来越少,企业资产越来越多,经营者们开始厌恶自己头上的〃红帽子〃。他们发现它的〃保护伞〃的作用已经成为历史,现在它更像是别人家的〃钱口袋〃。它的最为强大的功能就是,让企业开创者无法拥有本来属于自己的财产,不管挣了多少钱,都只不过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
人们相信产权制度存在着重大弊端,有可能迅速改变。这种信念在中关村受到鼓励,越来越坚定。有多种因素在背后推动这个进程。单就产权制度的改造来说,这是共产党夺取国家政权之后第二次革命性的变化。第一次发生在50年代初期,它被后来的历史家们称作〃社会主义改造〃,其要害是将民间投资者的工商资本收归国有。国家依靠这种手段获得了它的早期的工业资产。在很长一段时期,这一成果被当做国家历史上最重要的经济变革和政治变革,广泛颂扬。意味深长的是,现在官方所倡导的新革命,似乎是要将这一进程颠倒过来,其实质是要确立私人对于公司财产的所有权。
不用说,这是一个划时代的转变。在经过无数辩论、争执和犹豫之后,有一些人成了积极的推动者。这是一群理想主义者,具有很浓的书生气,不是依靠实际进程、而是依靠宏篇伟论来支撑他们的信念。赵慕兰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她在1991年底来到中关村。此前她在台基厂大街的市政府大楼出入多年,是那里的一位中级官员,此后她就成为这一大胆而又艰难的改革进程的设计者和推进者。
第46节:分裂之家(2)
赵慕兰属于20世纪中期婴儿潮的一代人,在本质上是个怀抱传统理想主义的改革派,这可以从她早年坚定不移地为自己选择的专业看出来。她报考大学时,把三个志愿栏里全都写上〃政治经济学〃。她后来回顾那个时刻,这样说:〃就是因为我们国家那么多年混乱不堪,我很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所以想知道马克思列宁到底是怎么说的。〃这注定是他们那一代人才会有的想法。她出生于一个老牌共产党人的家庭。父母都是军人,随着贺龙元帅的队伍转战南北,戎马半生,目睹无数厮杀、流血和牺牲。赵慕兰出生的那一年,正是共产党势如破竹夺取全国政权之时。此后她和父母一起分享胜利果实,也品尝这个国家的动荡不安和你死我活。1977年,停止招生12年的大学重新打开大门。赵慕兰获得机会成为北京大学政治经济学系的一个学生。这样的家庭环境和本身学养,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以为她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党的体系内的中坚,然而她的内心深处却还潜伏着叛逆的影子。她在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市委宣传部。她不喜欢这份工作,所以当市政府成立体制改革委员会的时候,她立即要求成为委员会的成员。1991年底赵慕兰进入试验区管理委员会,负责组建一个政策研究室。于是这位上级政府的政策制定者,变成了中关村的建设者。像所有来这里创业的人都会极力推销自己的商业计划一样,赵慕兰也有,而她要推销的是一份《新技术企业股份制改革试点办法》。
那时候中关村拥有1300家新技术企业,较之5年以前多了8倍,可是还没有一家公司采用股份制。〃股份制改革〃的计划一经公布,立即就有35家企业向政府申请改为股份公司。政府已下定决心推进产权制度的改革,奇怪的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一改革进展缓慢。直到1993年4月6日,中关村第一家〃股份制企业〃,北京比特实业股份有限公司,才宣告成立。
比特公司的主要发起者是一家在5年前成立的公司,依靠经营桌面印刷系统和家庭电话服务器大获其利。现在它成功地募集了总值5000万元的股本。它的自有资产占了公司51%的份额,其余部分则由另外4家公司分别购入。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资本规模不大,但在当时却是个了不起的数字,惹得中关村一阵激动。一大群政府官员出席它的〃成立庆典〃,发表热情洋溢的贺词,一个名叫毕德轩的记者撰写文章,把它说成是〃我国民办高科技企业产权制度改革的突破性进展〃。
无论是不是〃突破性进展〃,〃比特〃对于中关村来说都是个好兆头。大家一拥而上,〃股份制〃以异乎寻常的速度成长起来,至少从政府的统计公报上看是如此。1993年剩下的几个月里,有71家成为〃股份制企业〃。1994年又有324家加入进来。1995年599家。到了1996年,这个数字就上升到817家,占当年中关村企业总数的18?1%。
这是一个稳健而又辉煌的进程。然而奇怪的是,作为这一进程的主要推动者,赵慕兰始终心中不满,如鲠在喉。在她看来,这些数字除了能够让政府欣慰,并不具有更多意义。多年以后她重新谈起90年代中期的中关村,激烈地指责那是〃一个制度建设的停滞时期〃。因为实际情形与她兜售的改革计划并不是一回事。
赵慕兰的想法是,让公司创业者享有自己的劳动成果,也就是让他们成为公司财产的所有者。让她失望的是,直到1999年联想的产权改革完成之前,中关村没有哪一家企业真正做到了这一点。〃我们当时的设计方案是把公司资产的30%归属创业团队……我们不敢说创业者,我们只说创业团队。〃她恨恨地说,〃我干了10年都没有干成。〃
不用说,赵慕兰成了公司创业者的代言人。她利用一切机会在政府中游说,说她提出的〃30%〃与中关村企业家私下的要求非常接近。然而问题的要害并不在于这种要求是否合理,而是在于她把政府和企业之间的利益关系赤裸裸地揭露出来。
我们已经知道,〃红帽子〃问题的本质是公司的法律地位和实际情形不能吻合。从法律的立场上看,中关村的企业既然戴着〃红帽子〃,那么就不能否认其财产为公家所有。然而从实际进程看,大多数企业由私人投资创建,又由整个创业者队伍的努力发展壮大,公家在其中并无贡献。现在政府和公司站在各自立场上,主张自己应当拥有财产权力,其利益的冲突显而易见。赵慕兰的〃三七开〃,乃是期望以一种折中的办法调和双方利益,但在一部分政府官员看来,这无异于把公家财产化为私有。这在法理上有着难以逾越的障碍,在道德上也会成为问题。政府要求公司创业者以现金来购买公司资产,这自然在法律和道德上无懈可击,可是在后者看来,这是蛮横地强迫他们掏钱购买一个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第47节:分裂之家(3)
由于诸事不顺,赵慕兰做了大家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做的事,不再置喙。有无数迹象印证,这也是一个全国性的问题。在当时那些最有名望的企业家嘴里,股权问题都被千百次地提起。1995年夏,段永基造访深圳,华为集团总裁任正非把他约到八卦路香港美食城详谈。1997年初,任正非又在北京中关村的友谊宾馆与柳传志面谈。一个名叫李玉琢的人前后两次均随侍左右,结果惊讶地发现这三人谈论最多的是产权改革。李后来详细描述当时情形,承认这是一个〃敏感而关键的话题〃。
四通和联想的产权问题引起世人关注,乃至远在深圳的任正非也要再三打听,这是不奇怪的。1993年8月16日,四通公司股票在香港上市招股,成为报纸的头版新闻,因为这是〃中国大陆首家民办科技企业股票在香港上市〃。6个月后,也即1994年2月14日,轮到了联想。根据当日香港股市记录:联想售出1?687亿股,每股1?33元,超额认购数量达到409倍,股票当时总市值8?28亿元。不用说,这里面每个情节都是大新闻,都给世人带来无穷遐想。
产权改革如此轻而易举,而且还能带来滚滚财源。四通是一个好例子,联想是另一个好例子,可是至少李玉琢会对这种想法不以为然。作为四通公司早期的副总经理以及后来的旁观者,他写了一本书专门谈论他的经验,里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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