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桑雄狮》第99章


米兰达惨叫起来。一个名字,只是一个名字。跟刚才的他完全一样。这声音像柄长矛,扎进他的心房。
罗德里格伸出双臂,想把她抱在怀中。可米兰达从他身旁跑了过去,冲向倒在地上的迭戈。罗德里格转回身,看到迭戈身旁多了两个人。贾罕娜已然赶到,正跪在他儿子跟前。另一个人跪在对面,似乎是王后的随员,他并不认识。米兰达站在他们旁边。
“哦,拜托?拜托?”米兰达的声音又低又细,罗德里格还从未听她用过这种语气。
她跪在贾罕娜身旁,把迭戈的双手捧在自己掌心。
罗德里格看到费尔南和伊本·哈兰从河边走了回来。费尔南肯定听到了母亲的惊叫。他泪流满面,面容为之扭曲,寒风正在他心中呼号。
就算是今天上午,在赶往费扎那的路上,如果有人问起,罗德里格·贝尔蒙特会说这个世界虽然严酷却也有趣,会说大神赐给他无边祝福。他有爱人,有伙伴,还有值得奋斗的功业。
但今天上午他还有两个儿子。
他走回迭戈身边。有人——似乎是国王——用自己的斗篷盖住了冈萨雷斯·德拉达被肢解的尸体。费尔南站在母亲身后。罗德里格看到他没有寻求安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默默流泪,一只手扶在母亲肩上,低头看着弟弟。他今年才十三岁。
贾罕娜检查过后,抬起头来看着罗德里格。“他还没死,但恐怕撑不过去。”罗德里格发现医师面色苍白,衣服还湿漉漉地沾满河水。这简直像一场梦。“罗德里格,我很抱歉。那一锤敲破了他的颅骨,在这儿,压力实在太大,他不会醒过来了,也撑不了多久了。”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米兰达,这位母亲还攥着孩子的双手。“他……他现在并不痛苦,夫人。”
罗德里格曾在拉寇萨做过—个梦,非常奇怪的梦。在梦中,米兰达和贾罕娜站在日暮下的某处所在。没有交谈,也看不清更多细节,只是并肩站在日暮之中。,但此时天完全黑了,而且她们都跪在地上。米兰达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接着她终于动了。米兰达抽出一只手来,非常轻柔地放在迭戈头顶的伤口上。
贾罕娜又抬头注视着他,罗德里格可以从她眼中看到悲哀和愤怒,属于医师的愤怒,那些病痛急匆匆地夺走性命,只留下他们束手无策。贾罕娜看了跪在迭戈另—侧的男人一眼。
“你是医师?”她问。
男人点点头,“我为王后服务,此前是替军队效力。”
“那么我会协助你,”她平静地说,“可能还有些人用得着咱们。他们肯定不会都死,也许有些咱们还能救活。”
“你会帮我的忙?”那人问,“帮一支贾德军队?”
一丝不耐烦的神情从贾罕娜脸上划过。“既然话说到这儿,”她说,“我声明,我是罗德里格·贝尔蒙特部队的医师。过了今晚,我还不知何去何从,但此时此刻我会听从你的命令。”
“我能抱抱他吗?”米兰达轻声问贾罕娜,语音之轻,仿佛并非身处人群,而是于极寂静之中发声,唯恐打破四下安宁。
罗德里格无助地朝前走了半步。
“您不会加剧他的伤情,夫人。”贾罕娜的语气极尽温柔,“您当然可以抱抱他。”她迟疑片刻,又说了一遍,“他并不痛苦。”
医师作势要蛄起身。
“贾罕娜,等等。”另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罗德里格慢慢转身。“你父亲想检查一下那孩子。”艾莲·贝·达内尔道。
那天晚上在费扎那城附近一座燃烧的小村庄中发生的故事变成了传奇,流传在阿拉桑,在埃斯普拉纳,在菲瑞尔斯、卡奇和巴提亚拉,随着时间流逝,甚至传到了亚夏人遥远的东方故土。它常常被医师、廷臣和军人讲述,在大学、酒馆和圣所被人们提起,最终染上一抹超自然的魔幻色彩。
它当然并非魔法。即便有白月、群星和为他的助手们点燃的火把,伊沙克·本·约南农的眼中仍然只有黑暗,可他的动作和五年前在卡塔达为阿玛力克一世的幼子接生时一样精细准确,也同样不可思议。
应该说这次更加神奇。本·约南农目不视物,只有妻子能理解他说出的那些含混字句,而且自失明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拿起手术刀和其他器具,全靠触摸、记忆和直觉。
他所做的事,连加利努斯也只能暗示说有可能成功。
他在迭戈·贝尔蒙特的头颅上切开一道豁口,就在穆瓦迪人造成的伤痕周围。他从被剥开的头皮和颅骨之下,取出了砸进大脑之中的碎骨——在蓝月升上天空与白月为伴之前,这些骨头就会害死罗德里格的儿子。
开颅术,这是它在加利努斯医术中的名称。贾罕娜知道,伯纳特·迪尼高——那位协助他们的贾德医师也知道。而且他们还知道,这项手术从未有人做过。
一切结束后,贾罕娜意识到自己原本永远不会尝试这种手术;永远不会想去尝试,连做梦都想不到。她满怀敬畏,压抑住要不停尖叫的冲动,看着父亲又稳又准的双手摸索出伤口的范围,在四周画了个圈,然后用小锯和凿子在迭戈·贝尔蒙特的头顶开了个洞。
本·约南农不时向他们下达必要的指示,站在后面的艾莲会为他们翻译,而在艾莲身后的则是亲手举着火把的瓦雷多国王。贾罕娜或伯纳特按照命令,递上手术刀、小锯和钳子,或者吸掉从伊沙克剥开的头皮处不断渗出的鲜血。有人抱着迭戈,帮他坐起来,好让鲜血流走而不至于灌进伤口。
抱着他的人是他父亲。
罗德里格几乎始终紧闭双眼,集中精神保持绝对静止。这是伊沙克通过艾莲下达的死命令。也许他在默默祈祷,但贾罕娜不知道,她只知道迭戈的身体纹丝未动,这令她感动得难以言表。罗德里格稳如磐石,牢牢抱着儿子,在这场不可思议的手术过程中,自始至终没有移动半分。
贾罕娜一度产生了奇异的幻觉:仿佛倘若真有必要,罗德里格可以把儿子揽在怀中,像这样一直坐到时间尽头。也许他正想那样做。一块岩石,一尊雕像,一位父亲做着他力所能及的最后—件事。
破裂的颅骨最终被取了出来,那是块尖锐骇人的碎片。伊沙克让贾罕娜检查伤口,确保自己已经找到所有碎骨。贾罕娜又发现两块小碎片,并用迪尼高递上来的镊子把它们取了出来。她和瓦雷多医师随即缝合头皮,将伤口包扎完毕、等到一切都处理停当,他们仍旧跪在男孩两旁。
他们将迭·戈放平,罗德里格静静地站起身,与米兰达并肩而立,费尔南始终待在母亲后面.、在贾罕娜看来,他显然需要喝点安眠药,好好睡上一觉,但医师估计他不会接受。
此时,白月已然高挂中天,蓝月正在东方天空缓缓攀升。火焰都被扑灭了。又有些医师从北方的大部队中赶来,他们正在抢救幸存者。活下来的人不多。
贾罕娜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伊沙克在艾莲和阿马尔的扶助下,走到不远处,坐在一张为他摆好的折椅上。
贾罕娜和贾德医生迪尼高隔着男孩的身体对望了一眼。贾罕娜发现,迪尼高样貌丑怪,但目光温柔。在方才的手术过程中,他沉着镇定,很是能干。她没想到一名瓦雷多医生能有如此本领。
男人清了清嗓子,努力控制着疲劳的身体和激动的心情。
“无论,”他刚说了两个字就把嘴闭上,使劲咽了口唾沫,“无论我日后有何际遇,也不管我还会做些什么,这都将是我今生今世作为医师最骄傲的时刻。能尽到我的绵薄之力,能同你父亲合作,他是我……他是我非常尊敬的人。通过他的医书,还有……”他把嘴闭上,再也说不下去了。
贾罕娜发现自己累得不行。她父亲肯定也是精疲力竭,但没表现出来。如果她放松下来,很可能会开始回忆费扎那城发生的事,在这场手术之前的事。那一点好处也没有。现在不行。她必须控制住自己。
贾罕娜说:“他可能撑不下来。你是知道的。”
迪尼高摇了摇头,“他会的。他会活下来!这才是真正的奇迹。你跟我一样亲眼目睹。骨头已经取出来了!手术完美无缺。”
“但你我都不知道,头颅像那样被打开过的病人能否活下来。”
“加利努斯说……”
“加利努斯没做过这种手术!对他来说,这是冒渎神明的行为。对亚夏人、金达斯人,对所有人都一样。你是知道的!”她本不想提高声音。人们都朝这边望过来了。
贾罕娜低头看向不省人事的男孩。他躺在—张褥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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