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啥不想吃饭》第54章


奄奄一息的难产,连叫晦气的接生婆刚跨进门槛,黑暗里,沉闷的钟声和我嘹亮的啼哭骤然响起,吓得她夺路就逃。
那晚是阴历三月初三,乡下人忌讳的“鬼门关”。据说那天是鬼魂的盛会,所以各家各户在门口都会摆上供品,以防止鬼进屋来骚扰生人。那晚月黑风高,乌鸦特别多,在夜空里扑刷刷地飞,家家户户关门很早。土昆的爹是不信邪的,半夜里听到院子有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就点了蜡烛出门看。烛火被一阵阴风倏地吹熄了,明灭之间,他看到了井边有人打水,浑身湿漉漉的。吓得他缩回屋子里一夜未合眼。
我恰巧就在那夜出生,午夜十二点,鬼门大开之时。
第二天,村里对我的出世有了揣测,加上接生婆的添油加醋,有关我不祥的传闻便在村里沸沸扬扬。
母亲不能再孕更验证了传闻,人丁单薄的家庭在村里是极为可悲的事,没有劳力意味着衰败。我父母世代守着地过日子,一亩三分地就是他们的命。村里人的感情是单纯的,爱恨憎明,他们同情我的父母,对我则是毫不掩饰的厌嫌之意。在以后的生活中,他们对我的父母有着莫大的资助,而我的童年是晦涩而孤独的,没有伙伴,没有游戏。
九岁那年,村里四个孩子跑到十二里外的水库游泳,我怯怯地远远跟着。他们用石子撵也没击退我,只有骂骂咧咧地往前走。水库的水清幽深邃,在烈日下荡漾着一脸暧昧的笑容,它的吸引力巨大到五个孩子义无反顾地投入它的怀中。
有人提议,离他远点。有人接口道,谁游不到最远最深就是孬种。他们轻蔑地瞟了我一眼,奋力向前。我从不指望友情会在我身上产生奇迹,所以丝毫不介意,我在乎的只是取得来水库的路线。
环顾四周,蓊郁的大树,翠绿欲滴,水库的水,更像一块偌大的绿翡翠。在清绿的湖中,我看到自己的倒影荡荡悠悠,用手掬起一汪水,在阳光下,它们跳着舞唱着歌调皮地眨着眼睛,从指缝里溜走。我缓缓地蹲下来,轻柔的水瞬间拥住了我,清凉透彻心肺。我舒心地向后仰,水托起了身体,它们在我裸露的背下涌动,温和柔情。
我扎了个猛子,鼓起劲开始向前游,忽然发觉四周异常的寂静,树林里传来几声鸟鸣。我的伙伴莫名消失了,远处只有轻微的涟漪。它们泛着淡淡的水晕从远处向我荡来,越来越近,越来越不明显,像个隐匿的阴谋家正不动声色地靠近我,慢慢伸出扼杀的双手。恐惧令我惊骇地跳起来,拼命往岸上划。
那天村里所有的人都聚集在水库,唯有我不敢靠近。伙伴们被大人陆续从水中捞起,像捞一条条水草。他们都平躺在湖边,浮胀惨白的脸齐刷刷地向着我,阴森恐怖。我恐惧地叫起来,他们的父母冲上前,哭天喊地地要我赔命。
九岁那年,我就知道村里人的仇恨从来就没有理由。他们的爱与恨简单明了,从不掩饰。也许是憎恨我成为侥幸生还者,忌恨老天眷顾我胜过他们的孩子,既管他们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层。更多的人认为是我克死了他们的孩子,该死的本来是我这个晦气鬼,是他们替我还了命,并且还是四条命。
土昆爹突然叫道:“一定是他,是了,就是他,他是落水鬼转世。九年前那晚,在我家院子里,见到的就是他。”
他的断言让村里人毛骨悚然,他们害怕了,继而更愤怒了。冥冥众生里竟掺杂了鬼魅。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村民向我一步步逼近。这时,父亲像大山一样挡在我面前,眼睛红得布满血丝,比任何一位失去孩子的父母更具聚爆发力。我的母亲直直地跪在地上,她的头垂到胸前,一副罪大恶极甘愿受千刀万剜的样子。
村里人退却了,他们在强者面前选择了退却。他们骂骂咧咧,哭天喊地,悲痛欲绝。
那天是我见到最多人流泪的一天,也是最悲伤的一天。
所有人离开了,父亲在水库前握紧了拳头,我害怕得发抖。他一把抱起我,斩钉截铁地说:“稻子,你一定要离开这里,这里没有你的活路。”我盯着父亲悲凉的眼睛,重重地点头。
读书是通往天堂的唯一出路,其实谁也不知道天堂到底是什么样子。父亲也不知道,他只是固执地相信,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高到什么状态?他不清楚,那只是一种直觉,一种渴望挣脱命运的直觉。这点是我很久以后才体会到的。当时的父亲唯一了解的一点就是,读书可以远远离开背朝黄土面朝天的日子,不仅仅再为填肚子而生存。
父亲的选择再度在村里掀起波澜。他们骂他是傻子,放着骨头硬朗的帮手不下田,整日像供菩萨似的将我关在房里,还花钱去买写着字的纸。不管如何,我上了学,是全村唯一读书的学生,既管每天要走上十几里地,但我与父亲都充满了希望。
飞机穿越云层时遇到气流,空服人员清脆的提醒声让我回过心神。机身震荡后回复平稳,从小窗望去,一条蓝色的玉带将云团分隔了界线,如絮的白云像梯田一般层层叠嶂。
梯田?我的头又痛起来。老陈曾多次催我去医院,我总是一拖再拖。或许是受父辈的影响,父母的一生是纯粹自然的,从生到死,没借助任何外力挽救过他们将逝的生命。医院的概念离我非常遥远,遥远得似乎是另一个国度的事情。
回到武汉,已是深夜了。天河机场的出口处围满了焦急等待的人群,我一脸轩昂地拖着行李从人群中走过。当我走过他们,心骤然地疲惫下去。那些欢聚一堂的气氛永远不属于我,因为没有人会等我,等我的人在另一个空间,每个人必去的空间。在这里,我是孤独的。
出租车亮着大灯,有光的地方才看到路,而周遭的黑暗就像无边的虚空,涂着莹光粉的路标像引路的人,默无声息,却令车跟随得义无反顾。我忽然冒出奇怪的念头,如果路标将车引向悬崖,司机是否还这么义无反顾?连车速都不减,有着一种盲目的信任。车在黑暗中行驶了很久,忽而消失忽而出现的路段,有种无路可走时又呈现柳暗花明的迫切感。
失望、希望,交替出没,像人的一生,在黑暗中不断地寻找出路。
司机显得很淡漠。整段路程,他只问了目的地,然后在进入市区时,因为一个乱窜的骑自行车人,他伸出脑袋叽哩咕噜地骂了一通。骑车人也不示弱,在车后猛踩了一阵接口回骂。我对司机心存反感,他还在发泄牢骚,听清了几句。他骂骑车人死不足惜,可怜了老婆孩子,没责任的男人,啐!
坏心情和他的那口痰一起喷出了窗外,我忽然一阵轻松。
没有米米时,家显得冷清,没有生气,只有一只蜘蛛在墙角自顾不瑕地忙碌织网。
厨房里没有烟火,凝在墙壁上的油星冰凉得像久远以前的琥珀,房间里透着湿冷的潮气。我打了个寒颤,很快开了灯。在这个租来的房子里我呆了很多年,房东是我以前生意上的朋友,自从他出国后,这房子就以很低的租金交给了我。在他索回之前,我也许会一直呆在这里。
我把音乐打开,大力跳进浴缸。
米米曾说过:“以后要买不锈钢的浴缸,怕万一不结实,你和浴缸一块成为泡沫。浴缸碎了不打紧,就怕你碎得变色。”
我问:“为什么?”
她白了我一眼:“你傻呀!血红血红!所以拜托你进浴缸别跳,轻手轻脚。”
我乐了:“蹑手蹑脚,做贼得了!”
米米嘀咕:“是贼也比这省心。”
我揪了米米的脸。
“放心吧,傻姑娘,你不会呆到我变色的那一天。”
米米勉强地笑了,淡淡抛下一句。
“差点忘了,我们只是情人。”
每一次洗澡,我就会想起这段对白。被人惦记,只要不是被贼惦记,都会令人快乐。所以想到米米当时恐怕的表情,水温便暖起来。
泡沫越漫越高,漫到下巴,我企图把手搁在泡沫上,看上去它是那么的实在,当然手一松懈时,便猛然地下沉。我自嘲地笑了,闭上眼睛,潜下身体,将自己淹没在白色的泡沫中。水温渐凉,我像一条鱼沉在水底,脊背贴在浴缸底部,冰凉的。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唯有此时此刻,我才感到彻底地放松,贪婪地享受随水荡漾的舒适惬意。直到需要呼吸的迫切感胜过一切思维,直到听到气泡汩汩冒出水面的声音,我才猛然冲出水面,深吸一口气,嗅到的全是咖啡馥郁的芳香。
咖啡。米米。
米米在印象中与咖啡似乎浑为一体。皮肤微褐,在灯光下闪着咖啡豆的油亮光芒。每喝一次咖啡,米米都会眨着眼对我说:
“看好啦!阿道,我端咖啡的样子,别忘记了。”
毫不掩饰做戏成分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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