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海葵》第21章


她先是在那排书架的一侧翻找了一番,没有找到合适的书目,她便去了书架的另一端。然而走过转角时她却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书架那边的过道里,竟有一人坐在地板上斜倚着书架酣睡着。尽管隔了几米的距离,她还是一眼认出坐在那里的人正是嘉文。她站在书架这端犹豫了片刻,见嘉文似乎睡得很熟,便小心地走上前去。
这少年的睡颜实在好看。他的头发剪短之后,眉宇间显得愈发的干净秀气,细长的睫毛在眼睑之下扫出一道淡淡的阴影,微张的嘴唇吐出轻叹一般的气息。他就以那样的睡姿侧面倚在书架上,美好的如同一个安谧的天使。她的视线又落在他的手上,那双手已不像她初次见他时那么粗糙和僵硬,它们已变得细致优雅,指甲也剪得整整齐齐,那双劳动者的手变成了一对艺术家的手。她于是确信他这一年多来应该并未经受劳作之苦,心中总算宽慰了一些。
她要起身时,忽然瞥见从他的牛仔裤边和白球鞋之间露出的一段米色织物,她马上意识到那正是她前年送他的那双米色薄棉袜子,心里不禁有些动容,终于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心情,抬起手来轻轻地抚了抚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很软,又有些蓬松,摸起来像个小动物。她这么想着就起身去了书架前。过了会儿,她找到了自己需要的参考书,从书架里抽出来收好,又回头望了嘉文一眼就离开了。
在这过程中,嘉文一直毫无察觉地熟睡着。近来他总是利用晚上的时间去快餐店打工,回到校舍时已近凌晨;白天不上课的时间,他也大都用来在校内打工,就这么过了几天之后,他终究感到困倦不堪。为了不致影响上课的状态,他每天都会在下午的课开始之前来这个既安静又距离教学楼很近的图书室睡半个小时。这差不多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沈青渐渐也发觉了他的这个习惯,于是开始频繁地在他午睡的那段时间里去那个图书室借书——阿甘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有多问什么。
有一次,她坐在他身边读完了手里的书,他却还是没醒,她便放下那本书,专注地盯着他的睡脸看了一会儿。冬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小小的心形,她莞尔一笑,取出手机拍下了这有趣又温暖的情形。而后,她便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地悄悄离去了。
后来,她还一时兴起将那张照片设为了自己的手机墙纸,一整天心情都是怡然的。不过,因她几乎不与他人联络,平时极少看手机,只几日后,她便将这件事忘在脑后了。
某个周四的下午,她来学校后依旧先去了教员休息室,她将自己的手提电脑和随身物品放在那里,又去了一下洗手间,再回来时却发现嘉文不知为何出现在那里。二人视线相接的一瞬间,沈青的心跳猛然加速。幸而一个中文系的老师忽然从门后的书柜前走了出来,递给了嘉文几页文件。她这才放下心来。然而,大约只过了两秒,她的手机就在嘉文身后的办公桌上响了起来。嘉文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沈青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他看到的是什么,心脏忽如山呼海啸般地狂跳起来。
嘉文也顿了顿,俄而向那张办公桌后退一步挡住了面前那位老师的视线,回过头去似笑非笑地看着沈青说:“老师,您的手机响了。”
沈青面如死灰地僵立几秒,低着头走过去带着自己的物品离开了教员室。那天的课上,她的脑中完全是空白的,几乎从头至尾都在照读着教案上的文字。她知道嘉文一直在注视着她,她能感觉到从教室后排向她投来的意味不明的视线,因而直到下课她也没有勇气抬头向讲台下面望一眼。两个小时后,课程终于结束,她抛下在后排高高举起手来的嘉文以及其他想提问的同学匆匆逃离。
第二天,沈青来到教员室时嘉文正在门口等她,她刚一看见他的身影就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第三天,她在教学楼的走廊里与他不期而遇,她想转身逃跑已经来不及,只好低下头去假装没有看见他。然而二人擦肩而过时他却不着痕迹地拉住了她的手。她惊慌失措地甩开,大步向前走去。他在身后不动声色地喊了句:“老师,能跟你谈一下那张照片的事吗?”
几个路过的学生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沈青浑身冰冷地停在那里,继而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说:“去教员室吧。”

因为这天是周六,二人来到教员休息室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沈青从门锁上拔下钥匙,走到办公桌前把自己的手提电脑放下。嘉文跟在她身后进门,顺手将门反锁了起来。
沈青惊愕地回头,未及反应,就被他一把揽在了怀里。她脑中顿时嗡的一声,一时间竟失去了拒绝和反抗的气力。
“我好想你。”他紧紧地拥抱着她,将自己的脸庞埋下来,动情地亲吻她的头发,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不已。
沈青心中像有一根琴弦紧紧绷住,她忽然感到头晕目眩、呼吸困难。然而嘉文并未发现她这种情感上的不适,依旧用发抖的声音兀自对她倾诉道:
“这一年多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有时候觉得自己实在走不下去了,就跑来学校偷偷地看你一眼,最后还是硬撑了下去。因为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只有来到这里才能跟你在一起。我就是在这个想法的支撑下才走到现在的。青青,你想不到我有多喜欢你,我大概从你将叶芝的诗集交给我的那一刻就爱上你了。从那天以后,我的胃病就好了,左耳也开始能听见美好的声音了,我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沼泽的梦,也再没有抽过烟。我甚至可以理解电影里那些圆满的结局了。从前我一直不相信,觉得那种东西虚假的不得了。可是现在我相信了,因为我心中也像其他人一样能够感受到幸福和希望了。是你让我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坦白说,先前你假装不认识我的时候,我难过了好一阵子。可是看到那张照片之后,我终于确信了,你也是喜欢我的。我真的…太高兴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松开手臂捧起她的脸庞,几近感动地亲吻了她。沈青呆呆地站在那里,感觉他湿热的呼吸扫过她的眉眼、脸颊、鼻翼,然后急切地落在她的唇上、牙齿、舌尖。最后,她的唇舌被热切而彻底地占领,她心里的那根越来越紧的弦终于崩断。她眼前一瞬间闪过唐雪和莫北的影子,脑中登时响起一声尖锐而骇人的叫喊。
这尖叫是与门外钥匙旋动门锁的声音同时响起的,因而她不确定究竟是哪件事带给了自己更大的恐惧。
她在门外的人进门之前挣扎着推开了嘉文,张皇地向门口逃去。嘉文则若无其事地对进门的那人说了句:“老师,等您很久了。”而后向他询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依旧没有察觉到沈青的情绪异常,只以为她是因为眼前这个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才慌忙地离他而去。因而,她在这温存之后的冰冷态度就让他愈发地感到困惑不解了。那天以后,直到周四的文艺批评理论课前,他都没能再见她一面。他一开始以为她因有事缠身没来学校,后来才慢慢确定她是在躲他,心中不由得有些沮丧和恼火。
那天的课程结束后,他追在她身后出了教室,终于在楼梯上赶上了她。他先是问她最近是不是很忙。她没做声,仍旧快步下楼。他又问她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她还是没有反应。他几乎哀求地说:“我们好好谈一下可以吗?”她依旧没有理他。他眼见她快要走出大厅,情急之下说了句:“你要不跟我谈的话,我就跟其他人谈谈那张照片的事。”
她顿足片刻,扔下一句冷冰冰的“随便你吧”就大步走出了大厅。
嘉文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感觉自己的心脏一点点地冷却下去。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去上过沈青的课。

沈青的躁郁情绪就是从嘉文旷课的那天开始的。她又开始失眠了,也开始像此前的每次失眠之后一样没有根据地憎恨起一些与她毫不相干的事物。这情绪在她听见莫北絮絮叨叨地讲着那些对唐雪的思念和歉疚时被莫名地放大了。
她忽然觉得这种日复一日的忏悔实在是荒谬极了,这种事后表达的歉意和追悔除了让忏悔者本人感到心安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意义吗?她这样想着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心声全部对他喊了出来:
“你现在才在这里假惺惺地悲恸懊悔有什么用啊?那个时候是你抛弃了她,是你为了自保背叛了她!你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谈论她?当初你爸妈跑到学校扇她耳光辱骂她的时候你在哪里?那些人渣说是她不要脸勾引了你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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