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遗梦》第24章


女人摇摇手,意思是让他打住。同时向门口处点一下头,一个年轻姑娘捧着一个托盘走进来。
“吃早饭吧,小伙子。”女人淡淡地说。无晔看见那托盘里放了两块点心,一块蛋糕,一杯牛奶和两碟小菜。点心和小菜做得十分精致,无哗早已饿了,这时见那女人并无恶意,便狼吞虎咽吃起来。女人微笑着看着他。
女人的那种微笑是恒定的。更确切地说,是她的嘴唇在笑。她的眼睛里是一种垂顾的目光。后来无晔发现,她的眼皮实际上根本抬不起来。那种淡淡的、垂顾的目光后面藏着冷漠,即使在她微笑的时候,那种冷漠也没有丝毫减少。
吃了早饭,那女人不经意地问了他的姓名、年龄等等,然后微笑着对他说,因为忙,来不及很快查清这件事,所以需要委屈他在这里住两天。然后,不等他回答什么,便亲自领他去了隔壁的一个房间。这房间奇异的颜色一下子慑服了他的视神经。一瞬间他好像失明了似的觉得整个身心都浸透了一种猩红色。是的那问房的总体色彩介于赭石与猩红之间,那一种沉沉的红令人昏昏欲睡。在那一片沉沉的红里,又能显现出许多临摹的壁画,像佛本生故事、佛传故事、经变故事什么的,临得惟妙惟肖,简直可以乱真。无哗就这样昏昏沉沉地进入了这个暗红的世界。
等到钥匙孔中传出金属的声音时,他岑现这个猩红色的世界到处充满了挑逗和诱惑。飞天裸露的乳度和大腿仿佛在血淋淋地闪现。这种陈旧的血一般的颜色令人窒息,他像困兽般转了几个圈子之后便感到心跳加剧胸口发闷,他双手抱头蹲了下去,紧闭眼睛,但那一股沉沉的猩红仍然以不可阻挡之势流入他睫毛的缝隙里,毒化着他周身的血液。
后来无晔和星星在一起的时候,终于明白了她见到猩红色便要呕吐的原因。
到了中午,有人把无哗轻声唤起,接着他闻到了一股浓香,那似乎是番红花的香气。接着有人把一个托盘端到他眼前。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奢侈的午餐,四菜一汤,他只认得醉虾和鱼翅汤,做得极其精美,主食是雪白的银丝卷。他再次无所顾忌地把几盘菜都吃得精光,那菜的香气久久不散。后来他开始呕吐了,他呕吐的时候能感到那香气慢慢渗入虚空的胃里。
等他再度醒来时天已黑了,有两盏暗红色的地灯同时亮起,然后门开了,投一个胖大的黑影。他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是那个慈和的女人。女人的脸色在一片猩红色中显得更加雪白。她站在那儿,光和影都恰到好处。那种华丽很像委拉斯开支的宫廷画。“听说你不舒服了,无哗。”她的声音很好听也很冷漠,“是不消化吧?晚上就喝点稀饭吧。”
她亲自端了一碗稀饭,一瓶上好的鸡油腐乳,碟火腿和一盘豆馅切糕。很耐心地把舀稀饭的小勺递到他手里,他心里立刻温暖了,在温暖中他感到此时此刻他唯一可以信赖的便是这个女人。
“请问……请问您贵姓?”他有气无力地端着饭碗。
女人又微笑了,“别问这些了,快吃吧,你的事情今天就可以解决。”
正是这句话引起的,专奋,使无哗三口两口便吞下了那碗稀饭,又吃了一块鸡油腐乳,他觉得比香槟大菜还要鲜美异常。在他吃饭的时候,那女人一直微笑着看他,那种微笑令人昏昏欲睡。“好了,小伙子,把碗放一边儿,让我们谈谈。”那女人和蔼可亲地坐在他身边,比通常的距离更近一些。这样他可以闻见她身上的一种淡淡的香气,像是一种树脂的清香。
“整个事情我都知道了。那天,你和你的朋友不经允许就闯入了密宗洞,而且,策划着怎么盗窃洞里的欢喜佛壁画,有这回事吧?”
“不不……”无晔觉得全身的血一下涌到脸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是在开玩笑……”
“算了,这件事还是承认了好。你的话,已经给录下来了,又有人证,按照现在的情况报到有关部门,就可以定你的罪了。”女人仍不动声色地微笑着。“可是我们还是考虑你年轻,想挽救你。”他的心脏急剧跳荡,胸闷得说不出话来。
“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就看你的态度了。”女人的声音越来越温软,“告诉我,73窟那幅‘吉祥天女沐浴图’……上哪儿去了?”
不啻一声霹雳,无晔几乎要昏厥过去。
“盗窃73窟壁画的作案手法,和你自己说的一模一样。只要你承认了,一切事就好办。我看你是个挺机灵的小伙子,对这种事,最好选择一种聪明的方式。”
“不!不!!我从来没碰过73窟的壁画!有人在栽赃陷害!”他终于怒吼起来:“我那天绝对是开玩笑,我从来没碰过什么壁画!”他吼着,四周发出回声。他觉得自己完全置身在一个猩红色的石窟之中,只有石窟才可能有这样的回声!
一切都是骗局!骗局骗局!
那女人却慈祥如故。她用那样一种垂顾的、善意的目光望着他,没有一点点不耐烦。
“无晔,坐下。我看你情绪有点失常,得静一静。按我说的去做,你就静下来了。”
他呆呆地看着她。这个女人的“场”极强。这“场”似乎在控制着他。
“好吧,你歇一会儿,躺在沙发上歇一会儿。就这样,全身放松,从脚趾开始。脚趾头热了吗?好,咱们慢慢来,脚心热了吗?……这股热气慢慢到了三阴交……又到了环跳……到了足三里……”
她的声音催人欲睡。他果然舒坦了许多。静静地望着天花板。眼前出现了一片红雾。渐渐变浓,又散去。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睡梦中有人在说:“重复我的话,重复我的话,73窟的壁画是我窃走的……”
他真想不断重复这句话。但是一提到73窟,他便无比敏感,他没有照她的话做。三天过去了,在这个猩红色的有无数性符号的洞穴里,他觉得自己日复一日地消瘦起来,而且有好几次,他觉得自己成了悬挂在墙上的蜘蛛,一根蛛丝便能把他吊起来。到了第四天,老节目照样演了一遍。那位貌若观音的女人越发的温和慈爱,亲自喂他吃黄河蜜瓜,金黄色的蜜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无晔感到蜜一般的汁水顺着嘴角淌下去。他再次想到星星。星星来后还没吃过一次真正的黄河蜜瓜呢。走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几个。他想。
“73窟丢失的是幅什么画呢?”
迷蒙中他听见有人在问,于是他拼命想那幅画的名字,在他眼前出现了一幅画,是在星星的画册上看到的,却无论如何想不起它的名字。
人的记忆常常出毛病。
当无哗见到星星的时候,他真的记不起来最后他是否承认了那个莫须有的罪名,只记得在后来的两天中他一直处于一种亦真亦幻的状态。“73窟”变成一个反复出现的信号,他连贯的思维一遇到这个信号就会中断,最后,这个信号消失了。同一句话换了一种方式问出来,那时,他已经对所有的问话麻木了。
总之,到了第五天的清早,他醒来之后忽然发现,那个猩红色的洞穴消失了,就像从来不曾出现似的。他置身在那间装潢考究的办公室里。办公室大敞着门。无人。无声。他喊了几声,并没有人理他。他走出去,走廊也空荡荡的杳无人迹,于是他走出那座楼。他仔细看看,那是一座灰色的楼,样式很老。像是五十年代初苏联专家帮助修建的那一种。然后他就向院门走去,大门口没挂牌子,传达室的房间外面也结上了层层蛛网。他在院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确信没有任何危险之后,才满腹狐疑地离开了。
星星的内心深处袭来一种恐惧。又是那个女人!她从无哗的讲述中断定那女人便是那天指点迷津的观音大士。她忽然感到,事情不妙。
无晔并没有躲过大士的催眠术。他肯定是说了什么了,承认什么了。否则,他决不会从那个猩红色的洞穴中逃掉。
为什么是猩红色的?
她毛骨悚然地想起自己那个猩红色的梦,心里一阵疼痛,仿佛看见无晔割开自己的手腕,腕上正滴着血。
无晔接着说,接着说。
无哗扒干净最后几口黄米稀饭,目光温柔地望着星星。
她最受不了这种目光。除非她用相反的情感来掩饰自己,不,她就要落泪了。男人都是有脾气的,但是她实在想象不出无发脾气会是什么样。
也许一个中年女人真的该和一个年轻男孩生活在一起。从性状态来看是这样,从其他方面来讲也是这样。她想起自己结识的许多中年男人,他们很有魅力,但是从他们身上再也找不出春和热情了。
无晔清洁健康的体味使她感觉到他的纯洁。她喜欢这种纯洁,于喜欢那种成熟。在她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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