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遗梦》第32章


现在的物欲而去追求来世的物欲,却终归摆脱不了标准媚俗的一切。她梦中的极乐世界才是真实的。
“喝点牛奶吧。星星,你已经有两天多没吃饭了。”无哗用小勺把牛奶送到她唇边,她扭过脸去。
“那么,吃点西瓜汁?”他又端起一个盛着粉红色西瓜瓤的小碗。
她摇摇头,“你……在这儿……呆了多久?”他垂下头,不说话。
“这小伙子一直守着你,没动窝儿。”进来换药的护士搭腔了。“为什么?”
护士走后星星忽然问。她这时好像完全清醒了,一双眼睛像浸在水中的黑宝石,闪着冷冷的光。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无晔咬着嘴唇,一根青色的脉管在他的太阳穴上突突地跳。“我爱你。”他低着头,声音发涩,好像所有的水分都被挤干了,“第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你……你……你就一点感觉不到?!”他突然抬起头,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委屈和怨怼交织一处的目光,就像小孩做了什么好事而没有得到大人理解似的。
星星心里压抑的狂潮突突地汹涌起来,她咬着牙,害怕自己被那狂潮吞没。但潮水不断上涨,就在要没顶的那一瞬,她猛然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抓住眼前这个男孩。一一没有触电的感觉那男孩的手是冰凉的,手心有汗。
她张了张嘴,泪水却突然淹没了一切语言,两个人的手在这热气腾腾的泪水中发抖。
阿月西走进来的时候陈清刚刚开始讲这个故事。关于敦煌的故事,张恕已经记了厚厚的一本,而为了这些故事,他至少请老头喝了七八回酒,好在后两回都是阿月西带来的酒,并没有让他花钱。
古时候有个于阗国,那儿的人们特别喜欢丝绸,可那会儿咱中原的丝绸运到西域,价钱比金子还贵。有个叫尉迟木的大臣就向于阗王进言说:“我们可以想办法把天朝的桑种、蚕种弄到手,再招几位种桑、养蚕、织锦的工匠,我们也可以自己生产丝绸了。”于阗王听罢大喜,两人商量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话说那时中原正想与西域联姻,于是于阗王派使者去中原求亲,使者便是那位尉迟木。
皇上很痛快地允了亲。于是尉迟木私下里拜访了那位准备远嫁的公主,提出让她带上桑蚕种子到西域,公主一口应承下来。
过了些时候,公主启程了,驼铃叮咚,西去的道路上行进着一支浩荡的皇家送亲队伍,他们来到敦煌住了些日子,然后向玉门关走去。
玉门关那儿的守关将士对出关的人盘查很严,对皇帝送亲的卫队、侍女,所有行装都仔细检查了一遍,连公主殿下本人的东西也查过了。
出关之后,尉迟木问:“尊敬的公主殿下,桑蚕种子带出来了吗?”
公主取下头上的金冠,从发髻里拿出了蚕种;又打开一个中草药的盒子桑种本是草药的一种,混在里面,当然查不出来。
尉迟木大喜,又问:“那么工匠呢?谁来采桑养蚕呢?”公主微笑着指指跟来的一群侍女:“中原女子哪个不会种桑麻?她们也都是采桑养蚕的好手呢!”
尉迟木哈哈大笑,速报于阗王准备盛大礼仪迎接公主。从此,蚕种、桑苗、织锦的技术才传到了于阗,后来又传到印度,传到了欧洲。
“多有意思,于阗公主嫁给了镇守河西的大将军,于阗王又娶了中原的公主。”
夜深,张恕从小桌子上抬起头,目光温柔地望着阿月西。
“阿月西,听说你妈妈年轻时和于阗公主一样美?可她现在……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能给我讲讲她的故事么?”
“有啥好讲的?她变成这副样子,是报应。”“怎么叫‘报应’?”
“她和那混蛋一起,害死了我爸。”
“阿月西j不许乱说!说这种话要有根据!”“不是乱说!有人知道,告诉了我。”
“谁?!”
阿月西睁大那一双冷冷的凤眼,扫荡了他好一会儿,“潘菩萨。”她犹疑地说。
“又是她!潘素敏”他狠狠皱一下眉头。不知为什么,他现在越来越感到那张观音菩萨的脸不过是一张面具,橡皮面具。
“我十岁那年通了天眼,就在寺里修瑜珈功,爷爷为我请了拉萨最好的金刚上师,他亲自为我灌顶,我跟着他,学了金刚数息法、宝瓶气法、金刚诵法……上师说我是极有前途的修瑜珈女。可是……四年之后爷爷死了,家产也被没收了,上师已经把全部功法传授给我,那时,妈托人去拉萨接我,我没有办法,又想妈,就回了敦煌。回到家,我看妈老了很多,可那个大叶吉斯还那么年轻。我劝她离开他,可她说妹妹还小,没爹可怜。我就跟她吵。看得出她特怕那个大叶吉斯。后来有一天我买菜回家,只有大叶吉斯一个人,他凶着脸说我白吃了他的饭,非要我给他擦靴子。我刚一弯腰,他就掀开我的后衣襟,我拔出藏刀就刺,他大吼大叫像杀猪一样,整个敦煌城都听见了,血淋淋的冲出去告了我,当天晚上,公安局来人把我铐走了……”
她说着,冷冷的毫无表情,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后来你跑了?”
“不,我被观音菩萨救了。”
“观音菩萨?是潘素敏吧?”张恕立刻警觉起来。
“是。我们这搭都叫她活观音,专门救苦救难哩!”她的脸上露出虔诚的微笑。
“你倒是说说,她是怎么把你救了?”
“那时我也小,不知事,关了几天,滴水不沾,就靠瑜珈功维持着。后来那天给带出去审讯,旁边就坐着潘菩萨,审完了,她就把我领走啦。”
“她倒不怕大叶吉斯?”“不怕。倒是他怕菩萨。”“他为什么要怕姓潘的?”“再凶的狼总要怕猎人的,再恶的鬼总要怕菩萨的。”
“她真是菩萨吗?”
“她是菩萨转世。她把我领出来九年了,一直对我很好。”“怎么个好法?”
“你问得好怪!”她扬起两道清俊的眉毛,“好就是好嘛,像亲娘一样关心我,供我上学念书,每天只干一点点活。十八岁以后,还给我安排了这样一个好工作……”
“哼,不如说培养了一个好奴隶。”他哼了一声。“泳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她若真的对你好,怎么不让你继续上学呢?”她的脸紫涨起来。
“这……这咋怪她?她自己也孩子大人一大家子,哪有那么多钱?再说我也是早早开始修瑜珈,上不上学一个样。虽然没上高中,可她教我念经文哩:《大日比》、《时轮经》啥的,上师没教全的,她都给教全啦。”她脸上再度显现出虔诚之光,“现在我觉得和佛祖离得很近很近,这样的快乐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呀!”“阿月西,我喜欢你现在这样儿。”他把她揽过来,轻轻把她的双臂折向后背,这样她看起来像个线条优美的长颈花瓶,“可为什么你有时又很凶很凶,一点怜悯心也没有,这难道也是佛祖教你这么做的么?”
“恕哥,你再好,到底是个汉人。你只知道汉人的佛祖,不知道我们的佛祖。你们的释迦牟尼,变成了我的毗卢遮那,你们的观世音变成了我们的观自在,就连吉祥天女的面目也……哦,罪过,还是不说了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在藏传佛教中,很多佛和菩萨都塑成了狞恶的忿怒相,包括美丽的吉祥天女,是这样吧?”
“恕哥。你很聪明。”
“可……这是为什么呢?”
“我觉得……我们的佛祖更真实。佛祖是有各种法身的……”“就像人有各种形态一样。”
“是的。《般若经》告诉我们,这世界就是‘性空假有’,这是大智慧呀!”
“我知道。所谓性空,就是说世间一切都是由因缘和合而成,没有实在的自性;所谓假有,是指性空并非虚无,虚假的现象是存在的。换句话说,就是我们看到的真实即虚幻,而在世俗意义上的虚幻才是真实,所以,从这个意义来说,佛祖就是佛祖,佛祖的各种法身,无论是忿怒相还是欢喜相,都是无意义的,对么?”“是,”她想一想,又摇摇头,“也不全是,我刚才说我们的佛祖更真实,也是说我们的藏传佛教推崇性力,所以才有欢喜佛。……你相信双修的境界么?”
万籁俱寂。张恕觉得她的话似乎有一种强力催眠的作用。他的脑子里忽然逝过吉祥天女的形象:美丽的和狞恶的。他不知道哪个更好。
阿月西的美是一种单纯的美。一种单纯的黑色或深灰色的美。有一天,夕阳西下的时候,张恕看见她端坐在月牙泉旁边,夕阳的余辉给她的轮廓镀了一层金,满头深灰色的头发,在黄昏的风中飘曳,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她面容恬静,双眸半闭,像一尊庄严而有个性的女佛。
他想起有一天她讲过,她在修持绿度母。藏密一向把女性作为智慧的象征,而千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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