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郡主到淑妃》第71章


他一时又惊又怒,脸上呈现难得一见的惧怕神色,“这是……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不忍,或是,不敢再说下去。只将攥紧的拳头硬碰硬地砸在床沿上,骨节泛白。
我一只手搭在他颤栗不止的肩头,抚慰道:“别急,刚才进来时,你不觉得这两个妇人很邪门吗?这种人难免没有鸡鸣狗盗的勾当,这血迹也未必能说明什么!”萧贤惶急之下果然被我盅惑了,可连我自己都劝服不了自己,客房里这熟悉的脂粉香气,与杳无踪迹的婵娟实在有扯不断理还乱的关联。
萧贤却又踌蹰起来,我自然明白他的为难。要想从这两个妇人嘴里套得实情,如果手无寸铁,就得一字千金,我们身边的银子不多,又不宜将她们大张旗鼓师出无名地押到西京去。
屋角的呻吟声打断了我绵长的思绪,我回身,只见李恭捂着肚子,额头冷汗淋漓,倚着墙壁,眼看慢慢地就要坐在地上,度娘忙过去扶起他,向他腕上一搭,还未等度娘开口,李恭便艰难说道:“这几日天气渐热,想是贪凉吃坏了东西,我去如厕……”
众人一听,才放下心来,度娘游目四顾,道:“方才进来时我看了这家客栈的地形,与西京的‘忆江南’想是同一图纸所造,若是我没记错,茅厕应在那边。”说着向西南方向指了指,道,“我扶你过去吧!”度娘强大的搜索功能关键时刻减轻了李恭的痛苦,因为此时我们才发现,那些被老板娘威逼利诱半夜拖来加班的店伙们,居然在强大的睡意之下,连恭桶都没放在屋里。
萧贤警惕地望望四周,沉声道:“我们一起去,四个人在一处,总要周全些。”
我们皆以为有理,于是一行轻悄悄地走下楼去。
院里寂然无声,连摇曳的树影都是蹑手蹑脚的。李恭有些耐不得,一径小跑,赶在我们前面,一头扎进了茅厕,我们迎着冷飕飕地夜风揪紧外裳的领口等他,低眉抬眼间,却看到正房竹窗里漏下一缕橘黄光晕,光晕中似乎还裹着杯盏脆生生的轻响。我向萧贤和度娘使个眼色,他俩却也已觉察,我们三人悄悄掩到窗根儿底下,只听见“叮”地一响,是瓷盏亲密接触的声音,那高妇人扯着钝刀伐木般的嗓子,高声大气地道“你叫他们住在那间房里,不会出什么事吧,我总看着他们像是跟那姑娘有些干系的,莫不是家里人来寻的?”
矮妇人尖笑一下,道:“就算是也不怕,他们又无人证物证,那屋子两日前我已叫人细细地打扫过了,嫂嫂你只管放心,可是一锭金子呢,这样有钱的主儿,不赚白不赚。”矮妇人边说,边在嘴里嚼着一块清脆的类似黄瓜的东西。
又是那高妇人的声音,仍掺了一丝忧虑道:“那样花容月貌的姑娘,还愁无人要么?何必要自寻短见。”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极锋利的刀尖重重一划,顿时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可几乎同时,我看到了同样痛到极处反转为平静的萧贤,苦辣酸辛,一齐涌上心头,红黑白灰,一齐在眼前绫乱,钟钹铙磬,一齐在耳窝里作响。良久,我才察觉到度娘极有先见之明地一只手死死地摁住萧贤的胳膊,一只手捂着他的嘴,而萧贤额上的青筋几乎喷薄欲出了。
又过了片刻,萧贤像断了线的风筝,柔软无力的坠了下去,度娘以为自己下手重了,慌乱地松开他,他却只是说了一句“我没事……”语气是作得淡淡,声调却早已扭曲到面目全非了。
、第六十七章 寂寥时
只听屋里的矮妇人开了口,道:“这姑娘就是太痴情,何必为个已有妻室的人毁了自己的大好年华,人家拿她连个外宅都不是,她却为了人家掏心掏肺,这回连命都掏出来了,我看那人就是知道她为他死了,眉毛也不见得动一下。”
萧贤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似不屑,似自责,似藕断丝连,似余情未了。
那矮妇人又说:“幸亏当日听我的话,不然要照你说的去报官,四邻八舍皆知我们客栈里死了人,谁还来住店,咱们往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汤匙碰在瓷盆沿儿上,又听“滋溜”一声,想是矮妇人喝下一口热汤。
“这倒是,总是你的主意不错……”高妇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懵了一瞬,才发现萧贤趁人不备,已像条鱼一样潜入正房之中,度娘眼疾腿快,也跟着跃进屋里。
他们出门之时皆带了一柄短剑防身,待我追了进去,那冰凉寒凛的冷光,早已闪闪横在两个女人的脖子上。
高妇人吓得面无人色,矮妇人却还镇静,大咽几下口水,遥遥欲坠地哀告道:“大……大爷,请手下留情,要钱……咱们……好,好商量,我们妯娌拖家带口,开这个店不容易……”
萧贤眼露凶光,啐了一口,道:“谁要你的银钱,要想活命,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若有半句不实,今夜便叫你五马分尸!”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萧贤,在我关于萧贤的各种印像中,他始终是温文尔雅,随和淡然的,却不想有这样凌厉的一面。
“好,我问你,你们这里几日前,是不是住过一个姑娘,她长什么样?”他切齿问道。
矮妇人两股颤颤,道:“她……她她她,长得挺好看的,仙女一样……”
萧贤却很不耐烦,“嗯?”
矮妇人在生命受到胁迫的情形下,终于福至心灵地想了起来,道:“对了,她……她眉边上有一颗红痣。”
萧贤一阵无法自控的痉挛,被株连的刀子在轻微颤动中险些割断矮妇人的喉咙,吓得伊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度娘接着问高妇人,“你说!”
高妇人原本就钝滞的喉咙,此刻更是锈迹斑斑,“是,是她……她她,住进来,后来就……吊死了……”
度娘厉声道:“谁把她吊死的?”
高妇人大惊失色,双手乱摆着否认道:“可……可不关我们的事,她……她自己吊死的,还留了遗书……书,说是为了一个贱男人……”
萧贤的眼里几乎冒出火来,他抓起案上一只冻青釉的莲花碗,盛了大半碗水,把矮妇人泼醒,恨恨道:“她在哪儿,说!”
矮妇人悠悠醒转,恐惧之极的她显得委顿不堪,像是快要断气,伊手指无力地动动,指了一指,道:“就在后山上。”
心底翻动着汹涌的凄恻和痛楚,然而隐隐约约地,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只是思绪纷繁,理不清,道不明。
萧贤语气略略平复,沉着道:“带我们去找!”
看着两个女人一前一后被拖出门槛,突然,似紫电青霜犀利地劈开坚固的黑暗,心头“豁”地一亮,我叫道:“等等!”我忽地站到矮妇人面前,问道,“那个姑娘,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着别人来的。”
矮妇人一听便捶胸顿足起来,边哭边骂道:“原是两个人来的,另一个看样子像是她的丫头,可第二天出了这事,那丫头也不见了,一定是怕摊上这倒霉事,她滑脚走了,留下我们作顶缸的……”
高妇人也在一旁帮腔道:“千真万确,千真万确——我还听见那姑娘叫那个丫头,叫什么‘良辰’。”
最后一点希望,像美人鱼脆弱的灵魂,终于也变作了肥皂泡,破灭了。萧贤僵立当地,微微仰首,望着一天白亮的星子,慢慢地,自眼角渗出两颗硕大的泪珠,映着星光璀璨,似凡间的两颗明星荧荧。
出行时满怀期望,归来时两行清泪,萧贤悄悄送我回宫,他坐在颠簸地车上,眼神呆滞而空茫,只淡淡说道:“婵娟的后事,你不必操心,我会一切打点妥当。”
我鼻内酸惨,却神智清明,低语道:“此事尚有许多疑团,她好端端的怎么会……还有,良辰又去了哪里?”
萧贤露出阴恻恻的笑容,道:“放心,一个也跑不了!”我知他素日虽温和恬淡,却才智超群,且办事干练稳妥,不然萧尧也不会叫他监国。
我蹙眉沉思,尽力平静说道:“若真是意外便罢,若是人为,王爷诛杀元凶之时,别忘记叫上本宫前去观礼。”
萧贤无声地点头,亲眼看着度娘挽着我,沿着朱墙飘忽而上,又从一溜碧瓦上落下。
为了掩人耳目,我们走的是人迹罕至的泰和门,自泰和门穿过一道长廊,再过了渡月桥,沿着青石甬道便可回含烟阁。
未至五更,一路行来万簌俱寂,连树桠上的鸟儿都躲在巢中呼呼大睡了,我与度娘穿着夜行衣,足蹬软底靴,走在石板路上,只闻“噗噗”之声。
眼看就要到含烟阁了,我甚至看到了檐上的一角琉璃掩映在密密的桐叶间,忽然道旁梣树之后闪出一个人影,吓得我掌心立时渗出一层冷汗。定睛看时,只见眼前之人一身银亮铠甲,星晖之下,可勉强看见胸前绘着五彩斑纹,袖口裤角微微露出绛色深衣,足下套了厚厚的皂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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