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第61章


虽然时间短暂,但却难得,我是皇太女,竟然有一段时间,把一个人放在心里作为目标,而不是天下,现在想来,未免有些滑稽。
除了我不可理解的思想之外,这个人,足够惊才绝艳。身长八尺,面目如神,只是立马一驻。便可令三军为之噤若寒蝉。
那双寒光湛湛的深长眸子和他手中的雪亮枪锋交相辉映,是每个人心中的噩梦。
可就这样的一个人,却是小舅的爱人。
敌我双方,同为男人。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爱上的。当然,我没有时间也没心里去搞明白。天下的分量太重了,岂能它顾?
后来,他死了,死在小舅的剑下。
我亲眼得见,他坐在马上,垂着银枪,几乎没有抵抗。
母亲说,自古情爱害人,要引以为鉴。这些,我不上心,我需要知道的是,燕国的钢铁长城,毁了。如是而已。
擦擦脸上的血泥,调转疲惫的身体,东阳还在军帐里等我,也不知道睡醒了没有。
那一次,体力透支,我连人带剑滚下城墙,三天后醒来,方知,小舅已然落发出家,飘然而去,发呆半晌,收拾行装,拔营。
无论怎么样的宏图霸业,微观到具体个人的身上,不过就是生死而已。我要生,必须生。
时间对我来说,总是不够用,日月如梭,偏偏有干不完的活。这样的人物,也会被远远的遗忘干净。
直到,我站到君颜焦黑的尸体面前。
他和焦黑的树桩一起,被铁链缠着,缩的很小,光秃秃的乌黑头骨张着大大的口,朝天。
是不是,再喊我的名字啊?
在喊,东君,东君。
或者,东君,救救我。
那样一个眼神纯净的人,会不会在烈火中充满怨恨?恨我。
他缩成了那么小,我给他挑的蓝缎子银色梅花刺绣蚕丝袍无影无踪。早上还摸在手里的有些干燥的头发也不见了。
那……调好了的鸡子蜂蜜,给谁洗发?
我想蹲下来,抱抱他。结果一阵大风吹来,吹掉了他的头。
我是不爱他。
可我想和他一生一世的。
我是不爱他。
可我想和他远远的隐居山林的。
我是不爱他。
可我努力的克制住自己,想尽了一切方法避免别人去伤害他。
我是不爱他。
那有怎么样呢?我依然把他高高的供在我心里,罄尽一切的对他好!!!
就已感觉不到疼痛的心脏突然就尖锐的抽痛了数下。
保护君颜的人在我面前统统拔剑自刎。
没有感觉。
大规模的清洗燕地,独孤家坐夷十族。燕地贵族、家奴人人自危。
既不快乐、也不悲哀。
突然,我就想起了那个人,想起了那个人变态的语言。突然茫然无措。
如果从此之后的人生都是浪费,我也需要用死亡和残破去装点人生的乏味么?
东阳站在我身边,阴暗的屋子外,阳光明媚,燕地已经是初春了。
东阳冰凉的小手轻轻的捏住我的手指,扬起脸,黑洞洞的眼睛定定的,没有神采,她说
“大姐,你为什不哭呢?”
燕绩闯进来,跪在地上,求我
“殿下息怒!!”
铁英磕头流血
“殿下三思”
崔仰止跪在地上
“殿下!一意孤行,天下危矣”
我拉着东阳的手,站在阴影里,一言不发。
燕地在生祭。
他们知道,我也知道。他们以为我在恨,在报复,在发泄。其实我心里,静得像海。
不是我要他们死,难道没人明白?
是他们应该死。
君颜那样一个人,那样死在燕地上,难道,他们这些参与的,知情不报的,或者胆敢根本就不知情的,凭什么还好好的活着?
他那样的痛苦了,莫不关心的人们,怎么可以兀自去幸福?
反正我已经让户部断了燕地的棉衣和粮食,接踵而来的春荒和料峭寒夜会要多少人的命?
死,不过是早与晚的问题。
燕绩跪在庭院里,铁英跪在廊檐下。连莫相邻和程零都想来劝我。突然一股怒意从心底深处升起,也许,该让他们两个去陪他。
我独自躺在软榻上,听见廊檐下莫相邻和铁英耳语,他们说,殿下,疯了。
说我疯了?突然之间,抑制不住的大笑起来。
门外鸦雀无声,直到我重新躺下许久,门轻响,有人轻轻的走进来,侧头去看,宽肩长腿,身形挺拔,一双凤眼坚定柔和。
我转过头,没理由的我恨这个人的一切。
他身穿深青武官服,利落的单膝跪地。
“末将见过殿下”
我恨他的声音,他不能比君颜好,任何一点都不能。默然无语。
他不徐不疾
“殿下,今日五百人的生祭已经完成”
他说
“殿下,明日生祭,是否应该加上二殿下的那份儿?”
我猛地起身抬头盯住他,他淡淡的看住我
“末将是按照殿下意思,暗暗派人护着二殿下的,可是长山大败,二殿下当众自刎了”
他顿了顿,灼灼的看住我
“二殿下死前说,大殿下会为她雪一生之耻!”
他质疑我
“殿下,你还能做到么?”
他英俊的脸,浓眉微调。
我的眼前,光影闪烁,曾几何时,君颜仰着蜡黄小脸说,殿下是个大英雄!阳光穿过他微黄的发,像我亲手栽在地上营养不良的小葱,带着浓浓的烟火味道。
抬袖蒙住脸,我挥挥手。
热辣辣的眼泪染湿了袖子。
君颜,我得走了。
我是个无信无义无情的懦弱小人,我不配当你的大英雄。
你一定要记得,我欠你的,今生要我把你放在心里,到死不见,来世,要我做牛做马一辈子守着你。
人生折翼这一瞬,却还要挥动着残疾的翅膀去报仇。
也许东亭说的对,人生的最后,总是离最初太远,往往回头,便是步步崎岖。
人生东阳番外
姐姐,对于我来说,是个非常非常重要的词汇。
始于我的出生,也许还要终于我的生命。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我会亲自下令,将我已故姐姐的孩子,从她亲生父亲身边夺过来,而怀着的,是一种咬牙切齿的痛快。
我侧耳倾听,他的呜咽和风的呜咽一同传来,我痛快,但是我说,你不配。你不配哭。瑞王君。
孩子,交给我的大姐。
她马上就要登基了。她拉着我的手,却避过了那个孩子,我有那么一瞬间的犹疑,铁英说,我之所以认为她还是从前的她,是因为我看不见她望着死尸堆积如山时候的淡漠,看不见她下令屠城时候的冷酷。
我总是反唇相讥,我说,你为什么不能体谅她?妄称知己。
铁英说,没有人,是帝王的知己。
在他们眼中,姐姐已经是帝王了。
其实我心里明白,她变了好多,不是很久的很久以前,她热望过,有一个统一的大郑,她勤恳的努力的,不过是为了,将来,他们都是平平安安生活在盛世里的子民。
她竭力的忽视战争带来的残酷伤痛,将之视为自己的子民。
结果
一败涂地。
燕绩是卧底。
君颜死了。
我二姐也死了。
大姐的热望,就像是母皇说的那样,一个不切实际的笑话。读书人幼稚的想法,一个只有老学究上官宏才能坚持的幻想。
那一次,燕地的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他们由子民,变成了奴隶。
大姐从此中止了对他们的一切援助,却照常要缴纳税款,承担劳役,却没有办法当六品之上官。
而东亭姐征讨的蛮夷,却是整座整座的屠城。
我是看不见姐姐漠然的双眼的。
但是我却听得见,我听得见她调侃一样笑道
“我哪里有粮食养活投降的人口?”
反抗,或者不反抗一样是死亡,到处充斥着血腥的味道,我曾经认为自己心里永远化不开的冷酷都因为这样的惨烈而发抖。
可是我身边的大姐,她的呼吸和心跳都安安稳稳,就像是每个陪我在花园喝茶的下午。
我知道的,大姐,是真的变了。
她的生命,八成是终于君颜死掉的那个午后,而后的时间,不过是从前生命的延续。她可以毫不犹豫的铲除从前坚持不懈的信念,她也可以有条不紊的准备着和薛武的婚礼。
其实我明白的,不论是和谁的婚礼,她都会微笑的牵起新郎的手,然后按照皇帝的规则规范她自己和她的皇君。
是谁,有什么关系呢?
她对他的维护或者废黜都不会与感情有关。
我对薛武有些愧疚,我也知道,因为有子义的缘故,假设薛武不想嫁了,姐姐也不会为难他。我特意透露过,而他只是笑一笑,问我
“除了皇太女,谁会娶一个武贯三军镇日里和女人厮混的男子?”
我沉默半晌
“也许……”
他打断
“我赌不了这个也许”
可能人真的是有宿命的。
秋日,姐姐大婚,京城里喜庆无比,小乙说到处都是金色的喜字,红色的绸带。
我侧耳听,爆竹声声,人声鼎沸。
原来这就是大婚了。
姐姐在最难坐的位置上,正正经经的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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