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师灭祖》第32章


“除非在这封奏章上写下大名。”说话间,贺青云再度推门而入,手中所捧依旧是那本鲜红的册子,恭敬地放在桌上,又屏息静气地离开。
充分证明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我恍然大悟,不动声色的坏,无迹可寻的恶,才是奸邪之徒的最高境界。
“聪明人从不将事做的太绝,阁下把人逼到这份儿上,就不怕遇上不要命的?”
“非常手段,自然对付非常之人。”
“难怪家破之日,母亲告诫我千万不要报仇。你本是个不要命的,怎会顾及别人的身家性命,连以恶制恶都行不通。”
“过奖。”
想我这辈子未曾佩服过谁,除了师父,当属宋红娟。当你面临两难之境,进退都是一场伤痛,如何能毅然决然地接受命运恶毒的玩笑,又毅然决然地舍弃一方,选择了,就不后悔。
当时的画面历历在目,决绝的话语犹在耳畔——忠义自古不能两全,二者选其一,我选后者。
手足之义血脉亲情,今日注定为其做一回忘恩负义之徒:“如果你食言?”
“自遭天谴。”他很快地接道。
剩下的事情很好解决,剩下的情形也完全在于意料之中,天一亮石破天惊的消息震惊朝野,陆大人被联名上书弹劾,其中竟有他的嫡系弟子,一石激起千层浪,圣上即使有意维护,亦难违众人之愿将其罢免,待立案审理法办。陆大人苦心经营数十年的宦途大业土崩瓦解,顷刻间毁于一旦,与之有关的人们朝不保夕,战战兢兢等待最终的审判。
而我,功不可没。
望着太阳一点一点跳出头来,几乎绝望至死。默默计算时间,此时怕是要下朝了吧,此时估计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吧,此时师父也许正在捶胸顿足悔青了肠子吧,全因养了我这只白眼狼。
骄阳的热力渐渐虚弱,白天的躁气退去大半,淡青的天幕下,妓院后门的这块儿废墟荒无人烟,奢靡繁华之地的背后往往最是颓败,但至少有一样好处,便是不用强装镇定给人看。
破败的矮墙上忽然多出一个斜斜的人影,伴随一声长叹:“原来你躲在这儿。”
“我没躲。”一动不动地半蹲在墙根下,听着熟悉的声音,心头还是免不了一阵伤感:“将来也不打算躲。”
“真是你干的?”
“不错,我决定弃暗投明,痛改前非,不再受陆晟之的教唆为祸江湖。”
一个巴掌扬起,夜空中遮住了几点星光,许久缓缓地垂下,只听大师兄用艰难的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小师妹,你是不是……有短处握在对方手里,以此威胁你做出这些不肖之事?”
老天保佑我居然微笑了一下,轻快的道:“没有。”
“你不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人,师父当年不可能看走眼,多年来对你信任有加,告诉我,你是不是被人胁迫,或者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他的神情可以用痛心疾首形容,紧咬下唇,双手握拳,显得极为纠结。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大师兄如此煎熬,同样无法掩饰的悲伤失望布满刚毅的脸庞。此人向来一副兄长之风,典范之态,这番问话倒有些低三下四的味道。
师父又该即惊且痛成什么样子。
“我若不说,你就不打算放我走了?”
“知不知道陆府的人正在全力搜寻你的下落?”他咬牙叹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无论如何你都要回去给师父一个交代!”
“既然如此,跑是跑不掉的了……”
“正是。”
良久深吸口气,怅然道:“那便将实情告诉你好了,我的确有苦衷——”他将身子关切地揍了过来,正待聆听下文,五官猛地皱起,匪夷所思地看着我,最后软倒于地,跌坐不起。
胸口上多了把剑,自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血珠顺着露出的剑尖滴滴答答落在草叶上,颇有韵律,煞是动听,骤然抽出剑身,他整个人剧烈的抽搐一下,像一卷厚重的地毯铺倒在茂密的杂草丛中,再也不动了。
“我自会给师父一个交代,但不是现在。”
“快走……他们很快就会赶到。”
我为求脱身刺你一剑,你倒不惜伤痛提醒我跑路,难道事已至此你仍然相信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从前总觉得你酷爱装腔作势,佯作正经,其实生死关头你比谁都热心,这一切都掩藏在首席大弟子庄严肃穆的外表之下。
“你真信我?”
“再不走我这一剑就白挨了。”他闭起眼睛,开始专心忍耐剧痛的袭击,唇边仍旧挂着一丝苦笑。
对不起,我还要活着看血亲手足安然无恙,日后面对双亲方能有个交代。或者请允许我稍有贪心,运气够好命够硬,还要目睹仇人报应不爽的惨状。所以这一剑,是我欠你。
第43章 第 43 章 一片伤心欲画难
亡命天涯。
短短四字真乃当前最佳写照,想我仓促离开陆府,本以为处理完私事还能拐个弯儿回去,不曾想这个弯儿拐大了,一直到半个月后,依旧昼夜兼程策马狂奔。师父的势力范围几乎延伸到蜀中,倘若有幸直入川蜀避开大队人马的搜捕,活命的机会定然有增不减。
路上景物甚是熟悉,恍然记起这便是十年前躲避官府追杀的路线,人生真是逃不开轮回的宿命,今年高朋满座花团锦簇,明年惶惶奔逃无家可归。今日恩重如山情义双全,明日反目成仇势同水火。
我一定要将这无语的心情写进小说里,除了感慨世事变迁,还要作为可笑的命运的铁证,待我以死谢罪之后……也罢,那时我也管不了许多。
这日赶上突降暴雨,道路泥泞,直少人行,雨水顺着斗笠淌落如水帘一般。万幸几步之遥就有家茶水铺,简陋的篷子好歹能遮风挡雨,掌柜甚是热情,连声招呼我落座,转眼间端上来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
大雨磅礴电闪雷鸣之际,坐下来夹起一只香气四溢的肉包子送进口中是多么尊贵的享受。
“皇上,还记得同州陆府的大师兄吗?”
筷子一抖,包子险些掉地上:“我只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放心,我绝对等你吃完东西再动手。”邵子洛单腿一跨稳稳地坐在窄窄的条凳上,随手拨弄我放在手边的玉笛:“难得师妹还留着此物,就不怕物是人非的凄凉么。”
我忙摆手:“非也非也,其实我是想待会儿拿去当了。”
众所周知,亡命天涯最大的难题就是银子的重量,我已然堕落到一天吃一顿饭的地步了。
二师兄握着玉笛的手指开始发白,双唇紧紧抿在一起。十年的朝夕相处,我不可能不知道这是极端愤怒的表现。
回头望了眼随行的人马,堪称壮观,说实话我真没什么吃饭的兴趣,虽然也许是最后一餐饱饭:“大师兄伤势如何?”
“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不能死。”就算这是你听过最无耻的话,也必须说:“也不会跟你回去被门规处置。”
他推开眼前的盘盘盏盏,不可置信地打量我许久,眼中似有晶莹之物闪烁:“杜寻,你何时变得这样面目可憎?”
“直接说狼心狗肺更好。”
“你在逼我动手。”
“事到如今,我还有逃避的机会吗?”
从来也没见他这般雷厉风行过,二话不说噌地拔刀,眼前瞬间绽开几个炫目的刀花,直逼要害。生死关头,哪能容得半点客气,当下拔剑招架。
几招过后觉得有点儿不对劲,这家伙今天变成纸糊的了?刀花耍得倒是漂亮,全是假把式,外行看来一个个绵延不息目不暇接,其实完全没有杀伤力,试探性地扫出一剑,竟逼得他连退三步,险些站立不稳。
他拭了拭头上的汗,接连喘息道:“几日不见,功力精进不少啊。”
苍天可鉴,我哪里有时间练功,还精进,不倒退就谢天谢地了。
雨势没有一丝减弱的意思,不断迸溅进简陋的雨篷,子洛的攻势并未放缓,待到我跟前儿又是那么一副不死不活的草包样子,这唱的哪出?我可没时间跟你瞎耗呀,不耐烦地挥出几剑,你既然吃错药,我就趁机跑路了。
谁知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他他他……居然被我长剑所伤,倒地不起。
随行众人围了过去,有问候的,有惊呼的,有助其疗伤的,就是无一人往我这儿瞧上一眼。忽见一位平日与我甚是熟络的同僚转过身,神秘地挤了挤眼睛,再不心领神会就是白痴了,人家故意放我一马,大恩不言谢快点儿滚蛋呗。
想我背叛师门天理不容,原以为至少落个大卸八块的下场,逃亡路上竟有大师兄舍身,二师兄放水,何德何能何其幸哉。
一旦完成未了之事,也是将自己大卸八块以谢滔天大罪的时候了罢。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